乌啾一遍又一遍地和他重复着这次委托的相关要求,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翻来覆去地给他全文背诵,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现在是十分可靠的样子了。
阿苗就听着,时不时应个几声,表示他正在听。
飞机轰隆隆地离地,长长的英文播报声响过。
阿苗靠到了乌啾的肩头,乌啾的温度烘着他的脸。乌啾和他说晚安。
阿苗倒吸一口冷气,冰块夹着雪花进入了他的肺里,一阵寒风擦过他的发丝,意识沉沉地,掉进了黑暗的巨大空洞之中。
怎么突然这么冷了,他想。
十分低矮的视角,耳边伴随着一些窸窸窣窣的聊天声,阿苗醒来了。
这是法语。年轻的男人说着:“风雪刚停,你确定我们要这样上山吗?这可是中国最高的雪山,我……”
他听不太清晰,那声音好像和他离得很远。木门什么时候开了?它被雪花和寒风拍打着,正砰砰作响。好吵。“阿苗,你醒了?”
一只周身全是黑色的猫关切地看向他。
他是……他是谁?阿苗的头十分疼,他根本没有从那里站起身的力气。
“你是谁……?”
脱口而出竟然是猫语。
黑猫摇摇尾巴,绿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是你的队长啊!小阿苗,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嗯?”
“喂,兰世德你出门都不关上门,想把我们冻死吗?”
黑猫摇身一变,居然成了高大的人形。
他穿上了厚且笨重的人类探险装备,把自己裹成了百毒不侵的粽子模样,正要出门,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摸了摸阿苗的脑袋。
“你长大了,也可以变成人的模样的。不要太羡慕我哦小阿苗~”
说什么呢,他可是大型猫诶,美国缅因猫。哪里小了?
阿苗想跟在他身后也迈出门,可是尝试了许多次都没有能成功变为人形。
他本该是一只猫的模样,一只棕色的缅因猫。可是用着这副自己的原装身体,却显得很笨拙,阿苗把自己的手脚成功摆到自己想要的位置,就花了很久的时间。
脆弱的木门被风吹开,漫天的白雪笼罩整个大地,阿苗金色的眼睛里只剩白色。他看到二十几个人类和几只猫远远的背影,黑猫先发现了他,他嗷呜叫了一声,指着他的方向。
他们都望向他,每个人的脸上流露出关切。他们有着黑的、金的、蓝的,各种颜色的瞳孔,他们有着各不相同的外表,也说着各不相同的语言。而猫猫们都竖着尾巴看着他。
他们都望向他。用爱的眼神向他表达着爱。
阿苗想起来了,是他们和他组成了猫猫探险队。
队长把一个头盔和防风镜扣在他的脑袋上,阿苗抗拒着他的动作,可是四爪难抵双手,即使拒绝还是被戴上了装备。
黑猫摸了摸他的下巴,阿苗静静地让他摸,好像这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一样,他感到一种熟悉的感觉。可是又有哪里不太一样,是记忆出了错吗?
队长为他戴上了头盔,转身融入了队员里,他们笑着讨论着什么。
一阵风过来了,阿苗感觉快被冻死了。即使他有着很长的毛,可是根本挡不住这种寒冷。
他的防风镜先是被吹走了,他怎么抓都抓不到,然后头盔也掉了下来,翻滚着翻滚着消散在了巨大的风雪中,刚刚感受到的热度居然随风而逝了。
他们还在望着他,可是他们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阿苗向他们奔去,扑到了轻飘飘的雪花,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人影,也没有猫。
他肯定是在做梦,阿苗这样给自己打气,他又一次奔跑起来。他使用人类身体实在太久了,都快忘记加速的时候该先迈哪条腿了。他回想起那次和乌啾一起去追委托人,十五分钟,他只给了十五分钟,那时候他是怎么跑的?
阿苗每吸进一口冻到极致的空气,就有肺部传来的疼痛感蔓延到他的四肢,这和那次完成委托的时候太不一样了。那时候根本没有这么冷,那是个火热的夏日,他又是为什么而感觉火热?
因为他想帮一对有情人,让他们不留遗憾。
现在呢?现在的阿苗似乎找不到继续跑下去的意义了。
他停在原地,猫爪在雪地里感受着一圈又一圈的寒冷。
忽然之间,阿苗的眼前是黑的了。
“队长,我怕我们再走下去会遇到危险。”
这次是挪威语。
“真的要听阿苗的吗?他只是我们之间最小的猫,如果因为这个决定,我们付出严重的代价……”
是汉语,是那个人类。他的声音,阿苗绝对不会认错。他就是根据这个声音找到的梁川川,他用五年的时间确认过上千次。
他在寻找他的身影,雪太大了,他分不清徘徊在岔路口的人群中哪一个是他。不过他看到了一颗蓝宝石,他头盔上的蓝宝石。
“我们都经历过多少次困难了?既然已经走到这里,我们有什么不继续走下去的理由?”
黑猫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风雪已经把他吹成了一个雪人,阿苗跟在他身后,从心底里莫名升起的愧疚感让他抬不起头。不过他伸了伸爪子,发现自己的头上,那个防风头盔又回来了。
“想继续跟我走下去的,就跟上我。如果不愿意……咳咳,我也不怪你们,可以直接转身从这里下到山脚,应该还记得我们木屋的方位吧,我的战友们?哈……愿我们都能看到自己心中最美的世界。……我们不正是因为这样才聚在一起吗?”
最后是谁跟上了他们,阿苗不知道,巍峨的雪山毫不吝啬地向人们展示着它的美丽,越往上走,下的速度却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