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出门多是骑摩托的,四个轮子的只有那么一辆,开走了就是真没办法。眼下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山道陡峭又湿滑,再加上天已经完全黑了,要骑摩托带个人上路实在是非常危险,一不小心摩托打滑摔下去就是至少两条人命,陈村长面露难色,绕着车看了两圈,一时想不出来其他法子,尴尬地直搓手。
“赵维桢,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肚子还疼吗?”
江伊看出来陈村长的为难,问赵维桢。
赵维桢趴在人家背上,揉着肚子,叹了口气:“还行吧,没之前那么疼了。我现在就想找个地方躺下来,吃点热乎的东西,然后蒙头好好睡一觉。”
陈村长嘴角牵强地向上咧着,说:“那要不先让闹病的这位去村里的诊所待一晚上,我女朋友会照看着。现在山路太湿了容易出事,要是他半夜实在不舒服,我们几个人再轮流骑摩托送他下山去医院。你们看行不行?”
目前似乎没有其他选择,江伊看了眼依旧气呼呼的吴乔阳,拍拍他胳膊,说:“赵维桢已经清醒过来,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大概率不会有什么事儿,晚上让医生多注意点就行。”
既然江伊开口,吴乔阳怎么着也得给她面子。但是出门在外,最忌讳的便是扎人车胎,这事儿属实过于阴损。他立着原地忍了半天,到底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是想……”
陈村长急忙问。
“我也不说赔钱,至少得道歉吧?”
吴乔阳皱起眉头,说完向着村子方向快步走去。
看着吴乔阳的背影,江伊怕他一时控制不住脾气惹出来其他麻烦,不由得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走到村门口,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子血腥味儿,引得江伊的胃部一阵猛烈的收缩,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捂住嘴。
“你看!”
江伊伸手拉住了吴乔阳的胳膊。
江伊顺着味道拿手电照看过去,只见村口的大石头上被泼了一片暗红,嗡嗡地围着不少苍蝇,石头下的土里插了三根将要燃尽的香。
“你们别怕啊,就是鸡血而已。”
陈村长紧跟在两人后头,说着话上前两步一脚把香给踩灭,从兜里掏出来两张卫生纸,狠狠地擦了几下石头上半凝固的血迹。见弄不干净,他紧皱起眉,沉了两口气转过身,手里紧攥着半块脏掉的卫生纸,朝江伊和吴乔阳摆了摆手道,“扎车胎的人十有八九在张家的院子里,你们要找就去吧!”
“陈村长,谢谢你能理解。”
吴乔阳阴沉着脸说完,向进村的第一个院子走去。院子里高高地挑挂着四只红色灯笼,从里面传出来高低起伏的声音,像是念着某种经文。一推门,细碎的白纸花卷起来,扑打在两人裤腿上,背对着他们的人听到动静后缓慢地转过身。
那是一张布满沟壑的脸,松弛的皮肤深深地陷进了颧骨下方,眼珠松垮地安在眼眶里,就像是稍一低头就会掉出来。
院子里没有灯光,只有中央的一处篝火,火焰周围是竹子扎成的两层高架,四角绑着长杆挑起来红灯笼,架子上层中间放了三只酒杯和一只乌黑色的瓦盆。吴乔阳的眼睛盯着那竹架子,胳膊肘怼了江伊一下,侧头轻声说:“你看见竹子上面的绳结了吗?我下午在张家那老竹楼里也看到了,一个接一个的节,有大有小的,不像是随机乱打的。我猜可能是某种图腾或者诅咒之类的……”
吴乔阳的话没说完,最先看向他们的老人转过头来,就像一台老式电脑经过长久迟缓的传递后终于完成了信息处理一般,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呵斥,引得原本安静跪坐地上的人纷纷扭头看过来。火光映照下,几十双昏黄浑浊的眼珠把视线集中在江伊和吴乔阳两人身上。
这些人里绝大部分是老人,中间零星坐了个小孩子,年轻人就只有张哥和张嫂。吴乔阳一眼就看见这对夫妻就想着扎车胎的事儿,跟他们理论道:“我……”
但话才出口,老人们就用方言大声打断了他。他们站起来,从两头把吴乔阳和江伊包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虽然听不懂人家说了什么,但就这架势,想想都知道不会有好话。
“大家莫慌!都停一下!”
人群里忽然有人用蹩脚的普通话发声。这声音中气十足,如撞击老钟发出来的声音一般清脆稳重,瞬间将所有的讨论声压了下去。老人们纷纷侧过头,人群里自动分出来一条小路。
向他们走来的老人个子不高,腰板挺直,头上裹着深蓝色的布条,身穿同色的小马褂,腰间插着一杆黄铜头旱烟袋,裤脚卷到小腿,露出来半截腿肚子。江伊认出来老人就是下午自己在张家看到的小木屋里的人,他的皮肤虽然松弛了,但仍然能看出来肌肉的线条。一瞅就知道,这老爷子身体不错。年轻时候吃苦耐劳而练出来的身子骨,还保持着当年的几分力气。
“我们在祭山鬼,你们来干啥的?”
老头上下看了遍两个外来人,问。
“爷,这是……这是我们的……他俩住咱们这儿。”
张哥跟在老头背后钻了出来,虚着声音低着头说话,看得出,他对家里这位长辈颇是畏惧。
“问你了吗?”
老头横了眼孙子,枯枝般的手指向吴乔阳一指,“我问你呢!”
“你们扎我车胎,我还不能来讨个说法?”
吴乔阳提高嗓门,说着指向张哥,“再说了,我掏过钱,我就得住这儿,怎么还不让人回来了?”
老爷子盯着吴乔阳瞅了几秒,从怀里抽出来旱烟袋点燃,猛吸一口道:“山鬼选上了你们的人,事儿没完结,你们谁都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