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维桢的指头勒进了江伊胳膊里,掐得她皮肉发白。吴乔阳看着心疼,连忙上去掰开赵维桢的指头,边帮江伊解救胳膊边说:“老赵,你赶紧脑袋清醒一下!谁死了?我活着好好的!什么山鬼、山童子、头发怪的,都是你吃毒蘑菇后产生的幻觉!”
“幻觉?”
赵维桢嘟囔着。
“嗯,”
江伊点点头,“食用蘑菇中毒后会出现幻觉,都是因为它们里面含有裸盖菇素。当裸盖菇素进入体内,就会被转换成脱磷酸裸盖菇素,然后作用到视皮层的五羟色胺受体,扭曲视觉编码,从而诱发幻觉。也就是说,你看到的那些,都是你自己潜意识里景象的具体投射。”
“不对……”
赵维桢听得懂非懂,屁股挪了挪,尽力地跟吴乔阳拉开些距离。他轻摇脑袋,眼睛里满是疑惑,“我是早上吃的蘑菇,没道理进村里了才犯病……”
“食物从口腔摄取进入胃消化分解,到肠吸收,有毒物质作用于组织细胞产生相应的机体反应需要时间。”
说到这里就是一脚踏进江伊的专业范围了,她学的就是药物代谢动力学,解释起来自然格外专业流畅,“从摄入到体内,再经过血液循环,使得中毒物浓度达到峰值,不同的化学结构会有不同的代谢时间,短的可能只需要十来分钟,长的话可以达到十个小时。”
这串句子真是又长又拗口,对赵维桢那刚刚恢复神志的大脑来说,显然有点吃力。他眨巴着眼睛,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大概明白了江伊的意思,缓慢地扭头看向吴乔阳,眯缝眼睛盯人看了半天,确定脑袋和脖子之间没有痕迹,才算接受了自己真是蘑菇中毒,而不是被山鬼选上了。
“哎……”
赵维桢长叹口气,咂咂嘴巴,“我这也太点儿背了……”
赵维桢这一副自认倒霉的样子,瞅着真是傻到极致,吴乔阳笑着拍拍他肩膀,指了下自己脑袋说:“我当时还以为你这儿有问题,该吃药了。”
“该吃药了?”
赵维桢是眼神儿不好,耳朵也没完全恢复功能,吴乔阳一句话就听了个后半段,他便看着腿边上的包,对江伊说,“我带了,现在要吃?”
田甜不是说没药吗?江伊心里忽然升起丝异样感。她立刻拿起赵维桢的背包,问:“什么药?”
赵维桢的意识虽然基本恢复,但反应还是比平时慢不少。江伊问完,他顿了片刻,才说话:“啊……来云南之前医生给开的,睡不着的时候吃一颗。药在下面的暗袋里,不好找……你翻翻。”
这放药的暗袋确实不太好找,几乎藏在了包底下。江伊也是摸了一遍才找到,拉开拉链,里面是透明ep袋,里头装着两板药,铝制药板背后确实写着“奥沙西泮”
。
“奥沙西泮,奥沙西泮,西泮……”
江伊拿着药念了两遍药名,眉头一皱,然后又舒展开来,“奥沙西泮属于苯二氮卓类药物,是抗焦虑的。这种药是短效药物,一般用来治疗失眠和减缓酒精戒断期间的不适。”
“你念什么咒儿呢?”
赵维桢瞪大眼睛看着江伊,虚胖的脸上此刻堆满了茫然。
“人家说你那药是治失眠的。”
吴乔阳帮腔解释说。
赵维桢晃了下脑袋说:“这不废话吗?我说了啊,不就是晚上睡不着才吃的吗?那不治失眠,还能越吃越亢奋啊?”
“老赵,你上辈子是阿基米德手里翘地球的那根杠吧?”
吴乔阳膊肘怼了下赵维桢,“别人说个什么,你都能杠起来。”
“没杠……我问一下都不行吗?”
赵维桢垮了脸,一副可怜巴巴的姿态,“不是江伊说要吃药吗?”
“没说让你现在吃药,我刚才是在想二氮卓类药物的药理。”
江伊把药重新放回赵维桢的包里,“这类药物在少数患者中会出现兴奋、多语之类的副作用,你刚才在村里那么能闹腾,估计也跟药物影响有关。看样子你不适合二氮卓类药物,以后别吃了。”
“我会不会死啊?”
赵维桢的声音很虚弱。他费了好半天才终于从混沌里找回来些本我,等山神鬼怪全部退散后,便开始担心起蘑菇中毒的事儿,十年八年的社会版新闻充斥着他的脑袋瓜,他深吸了口气,“我看过新闻,有家人吃了毒蘑菇,最后全死了。你们说我会不会也不行了?”
“有精神头胡思乱想,说明蘑菇毒去了一大半。”
吴乔阳说完还不忘再补一句,“老赵,你就说你这抠门劲儿,勾魂的小鬼也铁定嫌弃你难缠,不要你。”
“万一呢?”
赵维桢挣扎地嘟囔,“我不想死啊……”
江伊白了吴乔阳一眼,拍拍赵维桢的大腿说:“应该没事儿。”
赵维桢却直摇头,眼眶里挤满了泪水:“就算死不了,我这心肝脾肺肾什么的要是留点后遗症,下半辈子怎么办呀……”
“不会有事儿。”
吴乔阳见赵维桢如此脆弱,也不敢再调侃他,忙着安慰,嘴里一溜的话跑出来,“你这体格子,怎么那么容易死啊!放心吧,我学过看面相,昨儿一瞅见你,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人贱命长,少说也得活蹦乱跳到八十岁。”
赵维桢被吴乔阳逗得笑了一声,接着长叹口气,敦厚的肩膀抽动,挤出来两滴眼泪:“我真是倒霉催的,你买个蘑菇,结果我吃中毒了……天底下倒霉事儿,我先担一半。我……我就出个门放松一下,怎么就摊上这种事儿……”
听着赵维桢没个头地抱怨,江伊闹明白了为啥他会得焦虑症。这动辄如山体滑坡式的情绪滑坡,一件小事非得东拉西扯联想丰富,最后给自己背上个大包袱,时间长了,换谁都得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