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公公眯着眼睛想了想,很夸张的表情,很尖细的嗓音:“不曾听过这号人物,京城人士吗?如果是,年小姐不妨描述一下他的容貌特征,咱家回了京,托朋友打听打听。”
“是一个话本里的人物,看来,罗公公不喜欢看话本。”
华珠开玩笑似的说完,打着帘子进入了车厢。
马车很快便抵达了李府。
罗公公带着华珠朝李婉的院落走去。
一路上,亭台水榭、楼山石、碧湖青松、名花绿草……一切的一切,都与之前完全一样,但细看,又似乎不大一样。
雪花渐大,等华珠进入内室时,顶与肩膀上都已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有宫女冲华珠行了礼,随即为华珠拉开珠帘,但她们并不说话,也不大声呼吸。华珠走在地毯上,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宝蓝色扇形贵妃榻上,柳昭昭盖着纯白毛毯,穿着普通贵妇穿的琵琶襟薄袄,青丝也没梳成繁复髻,就斜斜一挽,以一根红色带固定,披在右肩。看她眼底不经意闪过的慵懒与闲适,便知她喜欢这种简单的装扮、简单的生活、以及……那没有戴着人皮面具的脸。
“太子妃吉祥。”
华珠规矩地行了一礼。
柳昭昭缓缓睁开眼,看清华珠的装扮时暮然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你何必再来寒碜我?我是不是太子妃,你不清楚么?”
“臣女接到的是觐见太子妃的口谕,所以臣女要恪守礼仪,不敢有半分逾越。”
华珠不卑不亢地说着,仿佛在陈述一件没有丝毫谎言的事实。
柳昭昭自嘲一笑,摸了摸苍白如纸的脸,说道:“古往今来,鸠占鹊巢到我这种地步的,怕是没有第二个。呵呵,你觉得我该死而无憾了,是不是?”
“臣女没有。”
华珠面无表情地回答,不过分亲热,也不过分冷淡。
柳昭昭指了指一旁的杌子,“坐吧,有些话想对你说。”
华珠依言落座,没有宫女进来奉茶。
柳昭昭就看着华珠皱了一下的眉头,问道:“想知道月伶去哪儿了?放心,她是无辜的,我不会杀她。”
无辜?董娘子难道不无辜?王歆难道不无辜?
这样的话轻飘飘的从一个绝色美人的口中吐出,华珠只觉讽刺,要不是知道她的“光辉事迹”
,任谁都会相信她是那么善良与纯良吧。
柳昭昭抚摸着掌心的汤婆子,语气如常道:“月娥被就地正法了。她以为能逃到天涯海角,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又是如何逃脱律法的制裁的?
华珠沉默,浓密而卷翘的睫羽微遮住眼底的暗光。
柳昭昭叹了口气:“你那天的虎劲儿去哪儿了?我可不喜欢和一个锯了嘴儿的葫芦聊天。你难道没有任何疑问要问我吗?关于案件的,或……关于我的?”
“有。”
华珠很坦诚地举眸,望进她那双绝美的眼睛里,“我想知道,你杀李婉、冒充李婉,是一早策划好的阴谋,还是临时起的念头?”
“我以为你会问我王三爷被藏在哪里。”
柳昭昭有些意外地笑了笑,不同于王歆的清雅精致,她的美,带着一种岁月的质感与妩媚,“你以为谁都是天生的杀人狂魔吗?我没想过杀她,真的没有。我只是很紧张,想着她会对我说什么,如果她叫我离开太子,我一定会告诉她,我办不到。可是当我进了房间,月娥把门关上,她甚至都没给我开口的机会,就把一碗堕胎药放在了我面前。我该死,好吧,我抢了你丈夫的心,你要杀我,我认,但你为什么要对我的孩子动手?我不喝,月娥掐住我的嘴,把药灌了下去。”
她的声音有了一丝起伏,“那一刻,我恨死她了,但我依旧没想过要她的命。我痛得浑身抖,她却指着我的鼻子,一遍遍地骂我天生贱种、人尽可夫……我清清白白的身子给了太子,她怎么能这么侮辱我?我没有人尽可夫!我没有给过别的男人!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她的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双目红,眼神空洞,仿佛魔怔了一般。
华珠眉心一跳,忙捉住她不停敲打自己的双手,轻言细语道:“我知道你是清白的,你是个好姑娘,没有谁碰过你,除了太子。没事了,没事了,嗯?”
柳昭昭的眼神一点一点恢复神采,又剧烈地喘息了一会儿,像做了一场噩梦,浑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她闭上眼,躺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就好像什么也没生过,又恢复了悠闲温柔的模样。
华珠心道,这女人的心理一定不正常,她有块逆鳞,不能碰,一碰便疯。李婉大概就是不停拔她的逆鳞,生生把她心底的恶魔给逼了出来。
难怪第一次与她谈起柳昭昭时,她会强调柳昭昭卖艺不卖身,她很介意这个。
华珠又问:“我还想知道,颜三爷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柳昭昭按了按汤婆子:“从哪儿说起比较好呢?从我第一次遇见公子开始吧。时间是六年前,嗯……我其实并不想先说时间的,瞧,被你感染,我讲故事也有些陈述案情的意味了。你不问王三爷是对的,反正我已经决定告诉公子了。”
华珠看着这样毫无防备地进行调侃、却又语无伦次的柳昭昭,不知为何,想起了前世今生性情截然不同的王皇后。
柳昭昭仿佛没有注意到华珠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扬起笑脸道:“你分析的没错,我和董娘子来到琅琊时的确身无分文了,却并不是因为我赎身花光了自己的积蓄,事实上,我很有钱,那家青楼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变成我名下的产业了。我的钱,是在路上被抢了,然后我们俩不得不露宿街头。最艰难的时候,碰到了公子。我没告诉公子我的真名,只说叫星儿。公子收留我们时并没讲这座小别院是具体属于谁,只说是一个朋友的,让我们放心居住。有一天,我在屋里看梅庄地图,突然,颜三爷冲了进来。那时,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我们都以为双方是登堂入室,就争执了起来。他看到桌上的盒子与地图,两眼放光,说只要我肯把地图给他,他可以不计较我的罪过,甚至送我一座更大、更富丽堂皇的院落。认识梅庄地图的人可不多,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并且志在必得了,怎么办?我不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他。所以,我表面答应,告诉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暗地里,却买通了江湖杀手,打算杀掉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中途会突然冲出一伙强盗,夺走了我的盒子。后面经过调查,才知那是一群海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