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元寺,作为市长夫人,樊琦琦有一个单独的院子静修。
每日面对佛祖,她竭力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恨与怨。内在的恨念如庞大的怪兽,使她整日生活在阴影中,真实的她撕扯割裂又不断缝补,最终还得以一副平和的样貌示人。
佛祖面前,她忍着不予以那些畜生诅咒。青灯常伴,她日日乞求着来生能够做个随性洒脱的男人。
身后的门被打开,樊琦琦不耐烦道:“我不是说了吗?不许打搅我念经,谁让你进来的。”
“是我。”
樊琦琦闻声回头,她身后站着的是一副贵妇打扮的何纯熙。她穿着一件青黛色薄绒长裙,戴着一顶紫色的纱帽,紫纱垂至她的脖子,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见到一张艳红色的嘴唇,嘴角一颗豆大的痣。
“小熙?是你吗?”
樊琦琦从蒲团起身,因为长久地跪着,樊琦琦的双腿发麻,只能苟着腰,双手搭在她的膝盖上撑着身子。
何纯熙上前扶了樊琦琦一把,扶着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小熙你这样伪装,我一时还真没认出来。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钱还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樊琦琦还是那样虚弱,说起话来中气不足。
何纯熙摘了帽子,与樊琦琦对视时,樊琦琦心虚地垂下了眸子。
“我还是想来救你,琦琦,你真的甘心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怄也要怄死了。”
“小熙,我是樊家攀附权贵的棋子,我的亲人都舍弃了我,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樊琦琦低着头,几根银丝在她的发髻里若隐若现,何纯熙见了她如今的老态立时觉得无比心痛。
“前些天,我杀了一个人。是害死我父亲的凶手,他临死前,我还严刑逼问了一番。他告诉我,幕后黑手另有其人,其中一个是顾元征,商会副会长,他有些生意是从我父亲那里抢来的。还有一个人,我是怎么也没想到。”
何纯熙直直看着樊琦琦,见她由忧郁逐渐变得有些心虚,最后实在绷不住噗通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对不起,小熙,我应该主动告诉你的,可是我怕,怕你从此记恨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起来,琦琦,你跪我做什么?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替他道歉。”
何纯熙起身去拉跪在地上的樊琦琦,她却不肯起来,一直说要赎些罪孽。
何纯熙只好也跪坐在地上,抱住抽泣发抖,涕泗横流的樊琦琦。
“琦琦,不怪你。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你,是想继续当工具被摆布利用,还是奋起反击,哪怕鱼死网破,也要向着自由的方向。”
“对,我不该就这样活一辈子!就算他是我父亲,他要我回馈生养之恩,我也不能学了哪吒把刀对向自己割肉。”
樊绮绮唤醒了内里强韧的本性,她原本可是崇尚进步的新时代女性。她绝不允许自己被当货品一样交易,更不允许自己把自己看低了去。
两个年轻的姑娘在神佛面前相拥,以契合的灵魂共酿她们的复仇计划,为了自由和良知,为了公理和正义。
从此以后,樊绮绮并不常驻寺院,反而经常在樊家和陈府留驻。陈湛以为她终于改了性,对她的态度缓和了些许。
每半个月她去一趟静元寺,在那里跟何纯熙传递一些信息。何纯熙在外打点关系需要钱财,樊绮绮便动用自己的嫁妆全力支持。
山河省的督军沈希鸿占领了宫家一半的地盘,昌城潭城都沦为沈家囊中之物。
相较于宫家的治理,沈家有更严明的法纪。先是禁止了辖区内的烟馆生意,后又查封了几家违规经营的赌场。
而陈湛与顾元征官商勾结,对顾元征开设的烟馆赌场多有庇护。
樊绮绮告诉何纯熙,她父亲樊容德千方百计也挤不进陈湛跟顾元征的生意中去,成了被排除在外的第三者。
樊容德不得不开发了一条航线,为顾元征采买国外货品提供方便,这其中就有从天竺运过来的鸦片。
陈湛乐见其成,对樊容德走私洋货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樊容德借着陈湛岳丈的名义,在进出关口都得到了格外的照顾。
如今腰包里揣满了钞票,何纯熙拉上杨卓出门去了她从前最喜欢逛的香夷路。
“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啊!这香夷路都是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千金,你就不怕碰上一个认识你的?”
杨卓跟在何纯熙身后,他见一到了香夷路,何纯熙的衣服打扮在一群精致又时髦的小姐们中间显得有些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