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绡笑脸迎道:“阁下是赤炎金猊吗?”
金猊扬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乌黑亮丽的鬓发,傲慢道:“看到这么多我的独门标志,还敢问这种问题,你是嫌命太长了吗?”
翠绡不愠不怒,笑答:“既是贵客,那便好了,奴婢翠绡,她是红袂,小姐特命我二人候在此处,恭迎阁下。”
金猊心下思忖道:小姐?看来放云裳那个人尽可夫的荡女果然在家,这个蜘蛛精,织出网来守株待兔,将男人吸干榨尽,她以为是公的就喜好她那款吗?偏偏我赤炎金猊最厌恶这种搔首弄姿的女人,怎么就没人出价买她的命?打折我也接了。
当下止住思绪冷哼一声,他道:“带路。”
翠绡在前方引路,红袂断后,中间夹着这顶气势嚣张的八抬大轿,一路上了台阶,刻意避开迎客专用的气派大道,取幽径直入瀑布旁的取舍岩。
途中难免泥泞,那些抬软榻的红衣婢女,个个年纪尚幼,又都是一副娇滴滴的身子板,看得红袂不由心疼,心中暗骂这个赤炎金猊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呆会得暗示主子好好教训他一番才是。
翠绡回身笑道:“这便到了,仙雅之地,我们做下人的不敢领头,请贵客先行。”
那是一条狭窄的栈道,仅容一人独行,要从这里过去,看来除了下榻亲自步行之外,别无他法。
翠绡与红袂交换眼神,后者脸上充满幸灾乐祸的笑意。
而赤炎金猊眼皮也不眨一下,那些杠轿子的红衣少女更是毫不犹豫,轻灵地腾空而起,在栈道上降下,足尖点地,再度跃起,如此这般几个起落便站在了那一头。
红袂僵着一张俏脸,和翠绡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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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海市蜃楼(8)
过得栈道,眼前便一片开阔,道路是向上延伸的,他们现在则是站在瀑布的上面了。
就在这时一阵琴声托着闲雅的唱词,压过瀑布轰鸣,清脆传来。
无穷官柳,无情画舸,无根行客,南山尚相送,只高城人隔。
罨画园林溪绀碧,算重来、尽成陈迹。刘郎鬓如此,况桃花颜色。
这阕词,在那柔婉声音念来,别有一番愁肠风味。金猊伸手撩起帘帐,放眼望去,满目青翠欲滴的色彩中,那一片艳红惊心动魄地刺入眼底。
红,尤其艳红,不能不说是放浪形骸的颜色,可为何心中全无非分的感觉?人尽可夫的荡女,也会有这样清丽脱俗的容貌与身姿?
给他抬轿的八衣婢女,个个身着红衣;那个丫头红袂,穿的也是红纱裙。啊对了,还有自己,穿的——也是红袍。
为何?为何?
和她咄咄逼人的艳丽相比,统统红得黯然失色。
许多死在他手上的人都曾经形容他这一身红袍,颜色就像梵天之火,炽热疯狂,烧尽世间所有,因此得名“赤炎金猊”
。
此刻端坐在前方的女人,一身红衣,如血。
在沉静中令人战栗,在恐怖中带着凄美。黑发盘髻,却又不是工整的髻,只是随意挽起,还漏了两绺垂落颈边,缀满金色蝴蝶的发髻,像一朵徐徐绽放的恶之花,散发着迷人幽香。
黑发、雪肤、金色蝴蝶……艳红衣裳。无不是强烈的色彩,无不象征着炽热的情绪,而这一切都被封印在恬静的琴声和吟词中,缓慢地,如同细雨,从天而降,笼罩他。
金猊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将他的心脏攥紧了,喉咙突然干涩。
不止他,红袂同样一脸震撼,甚至连亲自为主人准备衣装的翠绡,也难掩惊艳之色。此刻在场的所有人,真真切切感觉到“惊为天人”
这四个字的含义。
终了,任东篱按住颤动的琴弦,抬眼道:“闲情一曲,恭迎贵客。”
那琴声仿佛有勾魂摄魄之力,此时骤停,金猊方才醒过神,道:“你是何人,怎会出现在闲邪飞观?”
任东篱道:“我是阁下此行要找的人。”
金猊眉梢一挑,“你就是放云裳?一句话,让你爹收回成命,要我赤炎金猊娶你——”
他本想直接说要我娶你办不到,可惜最后那三个字却像卡在喉咙里一样,无法出口,悔婚的决心已不似出门时那样强烈,更别说杀人灭口了。
任东篱笑道:“阁下若有所思,难道是有所顾虑?哦,是不是已有心上人了?”
那语气就像姐姐调侃小弟般轻松自然。
金猊脑袋被方才那“惊为天人”
的一幕越搅越乱,几乎快分裂出另一个自己与之对抗,突然被提及心上人那种他一向鄙视的东西,当下不耐烦地顶了回去,“没有。”
“呵呵,是吗?”
任东篱笑一声,平静道,“你没有,我有,所以婚事绝不可能,想娶我?办不到。可听懂了?”
一阵静默。
盘旋竹林中的清风扫落因水汽凝结的露珠,当头洒落,像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一股郁结之气在胸中悄然成形,赤炎金猊还从来不知道,在他的人生中,竟然可以有如此郁闷的经历。
自己本才是来兴师问罪,扼杀对方妄想的主动方,却因一时迟疑,让她抢了先机,现在的情况用一句话就可以简单概括:他被人抛——弃——了。
先不说对方言辞凿凿,斩钉截铁地抗拒父母之命——干脆悔婚;先不说这个悔他婚的女人,是个人尽可夫,出了名的荡女……而是金猊压根就没料到,对方其实并不愿意跟他结亲,甚至,不愿意的程度比他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