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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之恶,实难预测。”
陈添仰头看看将他们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树笼,又说:“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去,也不知道罗厉和江阅怎么样了。”
“快了。”
黄英亦仰头看去,又用手指了指那枝杈,“你看,开花了。”
只见那树冠上噼里啪啦突然冒出许多血色的花苞来,然后一瞬间花开似锦,耀人眼帘,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又过了一刻钟,花落蒂收,只见地上的那些尸身纷纷化烟消散,每消失一具树上便多出一颗青色的果子,那果子形状各异,与那些亡者相像。直到最后一具尸身消失,之前密不透风的树枝砰砰砰地从地上拔出,一束束收回到树干里。反魂树一点一点枯萎,一点一点干瘪,最后终于只留下一个毫无特色的树墩子。
黄英和陈添用手挡住了眼睛,太阳真好,映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天亮了,他们看到了等在外面的同伴。
反魂树第十二章
江阅整整睡了十日。
这十日里,快活城风云变幻。据说是此事惹怒了远在天边的大总统,从前颇受庇佑的那个快活城大人物一时失势,罗列则因平息有功顺手接管了这块年久失整的中间区,一时间风头无两,已然是云城事实上的掌权者。
玄霜斋门外车马流水一般,各怀心思地纷纷到访,只是大名鼎鼎的幽明室室主始终没有露面,所有的场面活全部由圆滑世故的陈添接下。罗厉不是不敬佩罗列,但此事还有那样多的疑团,他无法像他那位兄长一样冷酷无情不受影响。
黄英检查后告诉他,江阅的身体未受任何损伤,一直这么睡着,或许是当时发生了什么后她的大脑产生的一种保护机制。
罗厉就等着。
直到第十天。
快到午饭时间的时候,江阅迷迷瞪瞪醒来,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她稍稍有些茫然,房间里有淡淡的烟味和茶香,她再一转头,罗厉正靠着窗垂首在看什么。江阅沉默了片刻,轻声唤道:“罗厉。”
罗厉闻声转头,见江阅睁着眼睛眨巴眨巴,他一笑,烟灰便簌簌落在地上。
江阅由不得眼眶一热,嘴里却仍旧一如既往地不饶人:“我是病人诶,你怎么还吸烟?”
“我只不过今天才吸了一根,怎么就叫你看到?”
罗厉无奈掐了烟,走过去,拉开床边的软椅坐下,又用手去触了触江阅的额头,说:“倒是正常了,看来很快可以干活了。”
“喂!”
江阅抗议。
罗厉这才正色了些,将江阅往起来扶了扶,又递给她一杯水,说:“你知道你睡了几天吗?”
江阅捧着水杯喝了一口,轻声道:“那我不知道,不过既然我回来了,说明你们已经解决了,不是吗?”
“陶文渊不见了。”
罗厉看着江阅,又移开视线,自言自语似的道:“我猜你遇到了一些事情,如果你想说,大概会很有帮助,但是如果你不愿意,那没关系,反正……”
罗厉沉默了片刻,又说:“从某种意义上,确实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
在罗厉简略地将他们分开后发生的事情讲完后,江阅像是有些心思似的叹了口气,说:“我见到了一个美丽的女人,他们叫她主人。”
那天,江阅被那几个老妇人强行带走,像是检查牲口一般,从头到脚都细细被查看一遍,她几乎要气晕过去,只是自己实在挣脱不开,只能心中暗骂了千万遍。然后她被关在一个小房子待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她看到外面隐约亮起几支蜡烛,接着是几声极轻的谈话声,然后门嘭地被打开,她被拖出去放在了一个台子上。
那台子下方铺着一块巨大的黄布,上面写着奇奇怪怪的符号,黄布的四角皆点着高达一米的蜡烛,再一扭头,她几乎叫出声来——一个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的女孩与她并排而卧,只见那女孩与她年龄相仿,盯着她的眼中却透出贪婪和狰狞,叫她心惊肉跳。
“我当时害怕极了,我甚至开始怨恨你,怨恨陈添,怨恨云城的一切,我分明好好地生活着,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这儿,我想我的家人,我想我的家乡。”
江阅说着语气有些激动,眼底也洇出了些湿意,罗厉沉默着去握她的手,她瑟缩了一下,又继续说起来:“我知道他们是想让那个女孩在我的身体里活下去,大概过了一刻钟,那个女人蒙着面纱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在她的示意下,有人刺破了我的手取了血,过了会儿,又有人强行掰开我的嘴,给我喂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像是草木的汁液,苦苦的,还有一丝甜腥味。”
江阅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黄英说,反魂树的还魂之法,需有人血做引才可见效。”
罗厉温声道,“如果不想说,可以不说。”
江阅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内心有个什么在大喊,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奇怪得很,那声音不像是我自己,但她是谁,我也不知道。身体非常难受,像是谁要吸干我的骨髓一般,我拼命挣扎,拼命抗拒,我从来没听过自己那样的尖叫过……再然后,我听到了女孩的尖叫。”
“发生了什么?”
“那个女孩死了。”
江阅抽回手抱住膝盖将脸埋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原因。”
罗厉沉沉地看着她,站起来用手臂揽住了她微微抖动的肩膀,他能感受到江阅的恐慌和无助:“反魂树为作善而生,牟利者因邪念而毁,这不是你的错。”
江阅摇摇头,又说:“那一瞬,我像个怪物,身体里仿佛有另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