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树银花,笑语欢声,李聃站在妖都夜晚的街头,静静地看着人群中的孙笙。他现在的样子跟孙悟空化成人形时的模样很像,但是又不一样。李聃远望着孙笙的背影,眼前朦胧出现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那猴子的场景。
那时他还是躲在方寸山里乐得逍遥的菩提祖师。
千万年前,天穹陷落,那时还没有什么仙佛妖的区分。他与师姐女娲奔走各处,终于在昆仑山天柱找到了可以补天的神石。女娲带着神石舍身祭天,免了生灵涂炭,女娲之女因此获得各界推崇,下嫁天界之主,最终带领天界一统四方。他亦因补天之功被尊为道祖,享万世香火。
女娲死前叮嘱他,天道轮回,万年之后还会有天穹陷落的灾难,而那时六界已绵延无尽,受累的苍生会更多。
可数万年沧海桑田,为防变故,他只得收聚了昆仑山神残余的精魄,将一部分封驻在奇石内,存于东胜神洲傲来国的仙山上,让昆仑山神的精魄得以修养万世,另一部分炼成法器,待傲来国的那部分灵力复苏,就必然会被吸引过来。
只等下一个天穹陷落之际,就是他李聃重演女娲补天,以身殉道之时……
千万年岁月悠长,他本就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再加上王母对他这个小师叔的莫名情愫,所以他借了闭关之由,溜到下界,隐了身份,过起潇洒人生。
彼时西牛贺洲佛光渐盛,燃灯古佛历经九十一劫,终成正果。他本着结友探秘之心,前去拜访,被普度众生的佛教教义吸引,一时兴起拜于燃灯佛门下,与大日如来成了师兄弟,如来在燃灯佛之后成为佛教教主,而他则一不小心成了佛教中地位仅次于如来的菩提祖师。
之后佛教日渐壮大,如来也不再满足于西牛贺洲这一方偏隅。
佛教弟子出走其他三大洲传播教义,在大量招收教徒的同时,也引来天界不满。
名不正则言不顺。佛界若是没有同天界一样的功绩,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第一大教。如来在数百年的冥思中,想起了曾经的补天传说。下一个天穹陷落之时,不就是佛界登高一呼、号令六界的大好时机吗?
可祭天这样的事,教主如来当然不能做,于是自然就得落到副教主菩提的身上。
李聃醉躺在灵鹫山顶的莲花座上,觉得甚是好笑:原来自己玩着玩着,倒被别人打了主意。虽说祭天这个事儿,无论如何都躲不掉,可他讨厌被人算计,索性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在西牛贺洲找了个隐蔽的世外仙境,做起了避世高人。
五百年前,傲来国仙山上的奇石中蹦出了个石猴。李聃躺在方寸山的万顷修竹间,感受着几个法器的灵力越来越高涨……再后来石猴寻仙访道,在同一种灵力的吸引下,穿山越岭、漂洋过海到了西牛贺洲……
一切都是命定的。
那年纷飞大雪,万里冰霜。他在三星洞的高台上,第一次见到了那猴子。它穿了件破烂的单衣,蹦蹦跳跳地走到瑶台下,满眼兴奋地看着他。
李聃一身白衣,眼中含笑:“你这猴子,见我为何不拜?”
鸿蒙初辟原无姓,打破顽冥须悟空。
他端详着猴子那伶俐的眼睛,在心底轻轻慨叹:悟空,我还是等到你了……
只是他没有料到,那猴子竟然澄澈得不染杂质,它就像一个初生的孩子,无条件地信任着自己,将全部的热情和赤诚的一颗心都无保留地捧到他面前。
“师父,师父……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师父,你给我起名字,教我厉害的法术,给我漂亮的衣服,还有好吃的饭和酒!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对我这么好!”
翠柏仙竹间,猴子喝得微醉,软绵绵趴在李聃的膝头,张着亮亮的眼睛,看着它的师父。
李聃摸了摸它的头,心里却在想:傻猴子,师父……是在把你往死路上引呢。
直到有一天,猴子变成了人,他赤条条站在方寸山的仙泉水中,一派天真地看着李聃。阳光透过竹叶斑驳地落下来,温柔地洒在他身上。
李聃才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也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灵动可爱的生命。那么我凭什么要决定他的人生?”
李聃静坐了许久,他承认,不管是不是孙悟空成人后的样子给了他触动,让他真的动了慈悲之心,反正天穹陷落,谁知道什么时候?他浑浑噩噩,抱了千万年的赴死之心,到现在还没等来。他为什么不能给孙悟空一个自由洒脱的人生?
终于,在某个时候,他牵着孙悟空的手,将他带进了藏宝室。芭蕉扇、紫金葫芦、羊脂玉净瓶、金箍棒。他将这四样与孙悟空同源的宝物还给了他。猴子受宠若惊又满心欢喜。李聃有点不忍心,但还是冷着脸对他说:“悟空,你去吧。”
孙悟空笑着说:“师父说哪儿的话,徒儿一直都伴在师父身边,你让我往哪里去?”
李聃看着他一派天真的样子,挥挥手道:“你从哪里来,便从哪里去就是了。”
孙悟空顿然醒悟,满眼都是泪:“徒儿我,是从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来的……”
李聃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你就回那里去吧。此后天高地远,任你闯荡,但绝不要说出我的名字,扰我清净。”
他看着孙悟空一步一回头,终于消失在眼前。怅然若失的同时,也真的存着一丝侥幸:悟空,你若能活,就把我的那份,也一起活了吧。
可天道轮回,万古不变,谁又能逆天改命?
后来孙悟空竟成了妖界的妖王,被一直忍气吞声、想从王母手中夺回权势的天帝发现了……从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了,孙悟空的使命,一直都在。他的使命,也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