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跟天天吃人类的食物有关,如今的它也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被随便揣进怀里带走的小妖怪了,它长个子了,模样也变了,从去年开始,它就不需要再被藏起来过日子,因为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过来,它都是个两三岁的人类小姑娘,除了肤色比普通孩子深一点点,力气比他们大一点之外,没有一点妖怪的迹象。沈老爹对外宣称的是他在外头捡到一个孤儿,看着可怜,只好带回来养着,村民们谁都没有起疑,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外头多的是没爹妈的孩子,没孩子的爹妈,再说沈老爹这个人,除了爱吹牛,偶尔还神神道道之外,其实是个乐于助人的汉子,会捡个孤儿回来也不奇怪。总之,它从此有了光明正大留在沈家的身份,还得了名字,明善给起的,说它既然是枫生,就单名一个枫字好了,沈枫。一开始它不是很喜欢这名字,但一听沈老爹说沈春花更好听,它立刻同意了自己就叫沈枫。
回龙村里的村民一共就百来号人,相处融洽,大家对它这个沈家的养女也很友善,它每天做的最多的事,要么是跟着明善去山里拾柴,要么是去村口不远处的锦鳞河洗衣捉鱼。冬天锦鳞河会结冰,它最喜欢的游戏就是坐在穿了麻绳的木板上,明善拖着它在冰面上飞跑,每次它都开心地不得了。夏天也好玩,河边会开出各种颜色的野花,夜里还能看到会亮的虫子,每到最热的那几天,明善都会在河边坐很久,不说话,只把野花采了来,编成好看的花环,然后放进河水里。那几天沈老爹的兴致也不会很高,喝酒也比平常多,喝多了人就不见了,第二天天亮才醉醺醺地回来。
那年夏天,它坐在明善身旁,问他这么好看的花环为啥扔水里去。
明善说,阿娘以前最爱编花环戴头上,所以每年她的忌日,他都会送花环给她。
&1dquo;放到河水里她就能收到了?”它好奇地问。
明善笑笑:&1dquo;阿娘是火化的,骨灰撒在了锦鳞河里,这些都是她自己的意思,她说天下的江河湖海其实一脉相连,所以以后不论我跟阿爹走到哪里,只要天地仍在,江河不枯,她就一直在我们身边。”他顿了顿,自嘲地笑笑,&1dquo;这话骗小孩子可以,可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她已经永远不在了。”
一边笑一边难过,肯定更难过&he11ip;&he11ip;它默默去采了一堆野花过来,学着他的样子编花环,却总也编不好。他见它笨手笨脚的样子,笑问:&1dquo;你这是做什么?”
&1dquo;我也给我的哥哥们送花环。”它有点伤心,&1dquo;其实我还是有些想念他们,虽然他们不给我做衣服,也不带我玩。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被烧死了&he11ip;&he11ip;”
他不知要如何回答,只能安慰说也许他们也遇到了跟阿爹一样的人呢,说不定现在正好好地生活在某个地方。
它点点头,瘪着嘴继续编花环。
&1dquo;阿娘说过,世间每个生灵的际遇都不一样,不怨不怒,随遇而安才能过得好。”明善躺下来,枕着自己的手臂,&1dquo;天上有多少星辰,地上便有多少不同的命运。你看阿爹,他一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做一个很厉害的术士,通天彻地降妖除魔,以前他每年都要去京城参加术士之间的比试大会,从来没有赢过,阿娘总劝他不必介意,输赢不过浮云,抵不过一家三口平安喜乐,热茶热饭。可阿爹总说不能丢了祖上的脸,依然醉心于研究术法,屡战屡败也不肯放弃。”他轻轻叹了口气,&1dquo;那年阿娘病重,阿爹又去了京城,她坚持了很久也没见到他最后一面,他早回来一天就好了。”
它终于编好了一个很丑的花环,放到了河水里。
&1dquo;不过现在好多了,你看阿爹越来越像个普通的村夫,连衣服都做得越来越好,也很少再听他提起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了。”他笑看漫天星辰,&1dquo;最有意思的,是一个曾经想降妖除魔的人,最后却将一只妖怪当女儿养。”
它回来坐到他身旁,说:&1dquo;幽泉的妖怪们,从不会因为怕谁不高兴便约束自己的行为。当初他只是怕你不高兴,才留下了我。这个我还是明白的,也是我从你们身上学到的道理。”
明善扭头看它,轻轻摇头:&1dquo;阿爹不是怕我不高兴,是怕阿娘不高兴。阿娘在世时,不但对人和善,对其他生灵也一样,她总说来一趟世间不容易,只要不是奸恶之徒,能放就放吧,或许让对方活着,比夺其性命更有用。”
它沉默了许久,说:&1dquo;若你阿娘还在世,做出来的衣裳肯定比你爹做的好看许多。”
明善&1dquo;扑哧”一声笑出来:&1dquo;这你便错了,阿娘最不擅长的便是做衣裳,连补个衣裳都补得乱七八糟。”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花布衣裳,不知该庆幸还是遗憾,也跟着笑出来:&1dquo;真的好难看呀!哈哈哈!”
几个小小的光点从野花丛里飞起来,大概是被笑声打扰了美梦,忽高忽低地转着圈抗议。
锦鳞河的河水在夏天时特别温柔,水声轻轻,星河倒映,好到可以当任何人的一场美梦。
其实沈老爹早就跟它说了回到幽泉的路线,它却不想走,说回去了就又得过光屁股的日子,吃不到东西也饿不死的感觉并不舒适,留在回龙村里,有爹又有哥哥,村民们也很好,最重要的是,它活成了一个人,也在这个时候,它渐渐理解了那些天生没有人形但无论如何都要修炼成人的妖怪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