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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清说:“那改天我给你买几身吧?”
他爸说:“买些颜色有层次和质感的,你买了我给你转钱。”
接着说:“都立秋了,回头帮爸买一双牛皮短靴,配我那条jeep的牛仔裤可气派了。”
……
万清酝酿半天,看他,“爸,我跟你说点事儿,你别想多。”
她爸看她,“咋了?”
万清语重心长地说:“我没你说的那么优秀,你别老在群里捧我。你说大姨二姨她们都有孩子,表哥表姐们都在群里呢。你说有能耐挑别人,没能耐被人挑,说嫁不好刷锅洗碗当保姆……你含沙射影说这些干什么呢?”
老万心虚,背过去钓鱼,“事实胜于雄辩。”
“我看表姐朋友圈晒孩子,晒美食,晒一家人的生活挺好的。”
万清靠坐在折叠椅上,双手环胸地说:“你还说周景明自负自大,你都十来年没接触人家了,怎么就武断地评价人?”
老万不同意,“她那叫啥好?你表姐夫都失业几个月了,才找了份给幼儿园开校车的工作。”
万清反问:“我也失业了呀,你怎么就在亲戚圈里选择性隐瞒?”
老万笑了,“我闺女能一样吗?你想上班随时都可以……”
万清打断他,“前一阵猎头问我三年内是否有婚育计划。”
老万生气了,“哪家企业呀,去投诉他!国家说了,用人单位不得询问妇女婚育情况。”
眼见话题要扯远了,万清有些头疼地说:“爸,趁我妈不在,咱俩好好聊聊行吗?”
老万显得意,“你终于发现还是咱俩聊得来了?”
万清认真地说:“爸,你们给我的压力很大。甚至你们在亲戚圈夸我,我都会产生羞耻感。”
老万很意外,“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爸你知道本科毕业生人口占比是多少?硕士以上学历占比是多少?”
万清缓缓地说:“本科全国人口占比大概是5,硕士以上占比大概是07,我就在这07里。”
老万夸她,”
所以说你优秀。”
万清沉默着,半天才说:“我如今羞耻就羞耻于我是这07,我总隐隐觉得我应该要有所贡献,要有些社会责任和担当,可我整天能做的和关注的都什么破烂事儿?”
“我一直想要自己更优秀,利国利民的大事干不了,但能让家人以我为荣,让你们在亲戚们面前有面子也是好的。我自己不能满意自己,让你们满意我也是好的,但我发现行不通,特别当你们捧我的时候,只是为了贬损他人……”
“以前“努力就会成功”
这套逻辑在我人生中是能成立的。我一生都在给自己设立目标,一步步往前追逐,成为想要成为的人。如今我细细回顾,再三审视,觉得我每一步都没有错。眼见要熬出头了,眼见要立足买房了,可我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春风得意,只有身体被掏空似的筋疲力尽?”
万清茫然地看向父亲,“爸,为什么我每一步都没有错的人生,最终使我陷入了虚无和平庸?”
“我常常怀疑自己一无是处,以前他说我容错率低,说我刚愎自用,说我斗筲之器……有时候认真想想,我也觉自己挺糟糕的。”
一直到傍晚,在舅舅家吃过晚饭后,万清拎着喝剩的半瓶红酒,悄无声息地步行回市区。她只身走了两个钟,越走越热,索性脱了身上的t恤搭在肩头,露出里面的美背内衣,也露出肉肉的小肚腩。餐桌上统共喝了两瓶酒,红的白的,各个都喝得差不多了。
一个小时前喝了两杯红酒躺去房间休息的母亲电话她,问咋没见她人?她说约了车回市里了。母亲叮嘱了两句,说家属院那片管理乱,要她睡前反锁门。她应下,说妈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她妈说你先说,我听听是啥。她说:“你能别喊我爸秃瓢儿么?”
说完大笑。
喊他秃瓢儿也没错啦,但考虑到他薄弱的男性自尊,能不能别在人前喊?
她妈也笑,也借此给她提了个要求,将来你对象咋样都行,但绝不能是秃瓢儿。
在通往市区的昏黄的乡镇公路上,零星交错着骑摩托的情侣、骑着电瓶车匆匆归家的母亲、开着夜班出租的父亲,一个身穿大美背,手持红酒瓶背影寥落的女青年,边走边喝边大笑边通电话。
她听到声音频频驻足,回望,无尽地深夜处什么也没有,只虚张声势地传来一声叹息。
同一时间周母在厨房教儿子怎么卤鸡脚,怎么炸卤蛋。她做的卤食一绝,从前做一大瓦罐,这几个孩子围在餐桌前能一顿吃个光。她对这几个孩子没别的意见,就是太能吃。儿子从小就愿意分享,常常把她藏起来的娃哈哈一拿拿两板儿,一板四瓶,每人分一瓶。她说这么分下回就没得喝了,他说没关系,没了他就不喝。
她这会困顿了,打着哈欠泛着泪花,给煮好的鸡蛋改着刀花问:“今儿是七夕,你也不出去?”
周景明按比例配着卤煮的大料,说:“你去睡吧,剩下我弄。”
“配料不着急,你先把鸡脚的指甲给剁了。”
她指挥着说:“有一回小春吃到个指甲,给她恶心的再也不吃鸡脚了。”
周景明挨个剁鸡指甲,本身厨房不大,他俯着身在那儿剁,显得空间尤为逼仄。周母自言自语地说:“上回考完科目一,清说抽空了教我练科二,现在也没信儿了。”
接着闲话,“也闹不懂这丫头,老碰见她光着脚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晃,一点都不像正经高材生。咋跟街里那大专生没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