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忍着失落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对鸳鸯道:“老太太那边离不得姐姐,姐姐快回去吧。我还有功课没做完呢,这便告辞了。”
说完拱了拱手便扬长而去,没给鸳鸯半点挽留的时机。
探春的心思
贾母年纪大了,精力本来就不如年轻人健旺,又因迎春的事伤心了一场,勉强支撑着留两人吃了饭,便叫人领着他们去了黛玉早先居住的潇湘馆歇息。
因鸳鸯要安置贾母,探春忙道:“我和四妹妹送林姐姐过去吧。”
惜春没有说话,却很顺从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探春身边。
一行人进了大观园,进了潇湘馆,徐茂行就很识趣地说:“我吃了饭犯困,好歹找个地方给我躺躺。”
紫鹃得了黛玉的示意,便领着他去了黛玉的书房。他们姊妹三人便进了内室,说一些姑娘家的私房话。
才一进门,探春便迫不及待地问:“林姐姐,你实话告诉我,徐姐夫他对你真的好吗?”
因着有迎春的前车之鉴,她心里实在是忐忑,就怕黛玉未免老太太担心,只拣好话说,有苦都往自己肚里咽。
一向寡言的惜春也道:“这里就咱们姊妹几个,林姐姐是知道我和我和三姐姐的,我们都不是多嘴的人。
你若心里有什么苦楚,尽可和姐妹们说说。便是我们没本事帮不上忙,你说出来心里也好受些。”
比起探春,惜春因东府的一干乱象,对婚姻更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恐惧感。
她嫂子尤夫人是多好的一个人,不但生得貌美如花,更是性情贤淑,管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
可就是这么好一个人,她大哥贾珍却半点不懂得珍惜。家里有名有份的妾室就有好几房,更莫说那些被他沾染过却未给名分的丫鬟媳妇们了。
更叫惜春恶心的是,就连嫂子尤夫人的两个娘家妹妹,也没逃过贾珍的咸猪手。
家里的丫鬟媳妇也就罢了,连尤夫人的妹妹都不放过,显见得是把尤夫人的脸面丢在地上踩,半点不顾忌尤夫人管家时底下人会不服。
她的亲生兄长如此,被寄养到西府之后,抬眼所见的贾赦贾琏父子这些都是一丘之貉。
就算是人人称赞端方持重的堂叔贾政,也偏宠粗鄙妖娆的赵姨娘,对自己的正妻王夫人不假辞色。
生长在这种环境里,让惜春对“婚姻”
这个词汇不得不敏感,不得不生出恐惧和厌恶。
当初迎春出嫁时,全家上下都喜气洋洋,唯独她默默不语地缩减自己的存在感,能做的也就是不打扰大家的兴致而已。
后来轮到黛玉出嫁,她也不能替黛玉高兴。
只因她想象不出,一个女子嫁人之后,要有几世修来的福分,才能得夫婿敬重,平安喜乐地过完一生。
两位妹妹的一片真心,黛玉如何感觉不到?
她先是笑着摸了摸惜春的头发,神色坦然道:“你们姐夫对我真的挺好,家人们也都对我很是敬重。二爷刻苦攻书,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全由我一言决之,他并无异议。”
探春仔细观察她的神色,见她眉眼没有半点勉强,不由松了口气,握住她的手笑道:“那就好。说不得咱们这些姐妹中,就是林姐姐最有福气了。”
她虽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却并无寻常少女的怀春之心,所思所想都比较实际。
在探春看来,女子到了夫家之后,能得到全部的管家权,还能有丈夫的支持,就已经是极好的了。
可是惜春却道:“林姐姐也别因这个就轻易信了他,须知日久见人心。”
很显然,她还是在说迎春的事。
当初迎春刚成婚,三日回门的时候,提起那孙绍祖不也是满脸娇羞?
可是如今呢?
这还不到一年呢,迎春在孙绍祖眼中,变成了他五千两银子买来的糟糠,被他弃若敝履,糟践得不成样子。
可见男人的一时温柔都是不能信的。
黛玉和探春对视一眼,并没有反驳惜春,而是认真道谢:“四妹妹放心,我自己会注意的。”
惜春这才笑道:“林姐姐自来比我聪慧,我只是白嘱咐一句罢了。对了林姐姐,方才听你说,你的街坊邻居有许多爱论人长短的长舌妇,外面的人都这样吗?”
黛玉拉着姊妹二人一起落座,笑道:“就像你姐夫说的,‘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他们最爱说嘴,却也指点我许多,我也能从他们相互间的交流中,汲取一些有用的消息。”
“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里,又能有什么重要消息?”
惜春不解。
非但惜春想不明白,探春也觉得迷惑。
黛玉笑道:“你们可别小看他们。我们家所在的那块地方,居住的多是书香门第,其中不乏五六品的小官。
这些官员在各自的部门里虽未曾占据高位,但无论是自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真正办实事的都是他们。”
作为真正办实事的人,虽然很多消息第一手不是从他们这里出去的,却必然很快便能流通到他们这里来。
虽然同是五品官,和他们家住在一起的那些,虽然和贾政这种出身公府的不一样。
那些人家人口简单,夫妻之间少了第三者,感情自然更加亲密。朝廷的内务他们不敢透露给妻子,但一些小道消息,夫妻饭后闲话时难免就说出来了。
其实一开始黛玉也没意识到,但她本就是个极聪慧的女子,经徐茂行略一提点,很快便摸出了门道。
甚至有些时候,她还会不着痕迹地引导话题,让对方不知不觉说出更多有用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