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贾母这个年岁,本就有些老小孩的心性。盼了两三天的人,眼见就要来了,忽然告知说今日不来了,她心里岂能畅快?
鸳鸯明白她的心思,此时也只能陪笑道:“是宝二爷带着宝二奶奶,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哦。”
贾母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却又很快缓和,催促道,“快叫宝玉进来吧。眼见得一天比一天凉了,别冻着他了。”
虽然在世俗意义上,家中晚辈成婚之后便不算是孩子了。但贾母自来溺爱宝玉,便是宝玉长到一百岁,只要她还活着一日,就要为宝玉操心一日。
鸳鸯笑着应了一声,忙走到门口,对半个身子在外的宝玉道:“宝二爷怎么还站在这里?老祖宗知道你们来了,一迭声地催着叫进去呢。”
说着便携了宝玉的手拉进来,又亲自打起帘子请薛宝钗进来。
她可是贾母身边的得意人,宝钗从来只有小心奉承的份,如今又需要鸳鸯在贾母面前替她美言,就更加不敢得罪了。
“劳烦鸳鸯姐姐了。”
宝钗笑着点了点头,这才跟了进来,和宝玉一起到内室去拜见家。
今日宝钗回门乃是正事,从薛姨妈那里回来拜见贾母,自然也要周全礼数。
翡翠等早拿来两个红绒的垫子,两人进来之后便跪在上面,向贾母行了大礼。
“好孩子,都快起来吧。”
贾母不会为难宝玉,也不屑为难宝钗,立刻就叫起了,并示意鸳鸯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鸳鸯会意,转身到里边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来捧到宝钗面前,里面是一套赤金红宝的头面。
贾母道:“这是我年轻时戴的,如今白发苍苍,早就撑不住这么鲜亮的颜色了。倒是你们年轻人,正是花朵一般的年纪,打扮得太素净了也叫人笑话。”
却是虽宝钗生性简朴,该有的首饰头面都只戴最基本的,便是如今新婚,也只是在头上多簪了两朵绒花。
而贾母自来便是个喜欢热闹繁华的,早先就因宝钗屋子里太过简素而提点过一回。
奈何贾母不喜欢的,却正是王夫人最想自己儿媳妇有的。宝钗心知只要有黛玉和湘云在,贾母永远也不会支持她,自然是权当听不出贾母言外之意,继续俯就王夫人。
如今宝玉与宝钗婚事已成定局,贾母也做不出反悔的事,只好再次提点宝钗,叫她注意一些,莫要在外面失了荣国府的颜面。
虽说荣国府已经只剩个空架子了,但便是这空架子也得悉心维护,不然有的是虎视眈眈的恶狼扑上来撕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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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道理宝钗也明白,自然是笑着应是,又借着这套头面,把贾母好生奉承了一回。
贾母是个体面人,虽不喜她,却也不会当面给人难堪,很给面子地说笑了一阵,便露出了疲乏之色。
一旁伺候的鸳鸯见状,忙笑着劝二人回去。
宝玉进来之后不见黛玉,心中便知不好。只是自那玉丢了之后,他少了许多随心所欲的真性情,对人情世故更加通透了几分,自然不会嚷出来惹贾母堵心。
因而他不动声色地带着宝钗拜别,却又暗中给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便替贾母把二人送出了穿堂。
到了垂花拱门处,宝玉才忍不住问道:“林妹妹已经去了吗?”
鸳鸯下意识看了眼宝钗,见她神色如常,含笑如故,不由暗暗叹了一声,解释道:“今日一大早,林姑娘便派了紫鹃来,说是家中事多忙乱,他们要到九日那天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出嫁女九日回门的虽少,却也不是没有。而林黛玉更只是贾府的外孙女,不在三日回门也说得过去。
宝玉闻言,沉默了片刻,对鸳鸯道了谢,便径直回了怡红院,竟是把宝钗给忘了一般。
倒是宝钗神色自若,从容地和鸳鸯道了别之后,才跟在宝玉身后慢慢地回来了。
她步子缓慢,比宝玉晚回来了有一刻钟。走到怡红院的门口,正碰见碧痕打扮着走了出来,看见她急忙上来问安:“二奶奶,您回来了?”
宝钗问道:“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碧痕忧虑道:“我妈身上不大好,二爷给了恩典,叫我趁今日回去瞧瞧。”
宝钗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又在彩色方格纹的斜挎包上顿了一下,温和宽厚地说:“既是如此,也不该叫你就这么空着手回去。”
说着便转头吩咐莺儿:“你去拿一匹尺头来,再拿五两银子给碧痕,好叫她娘请医延药。”
莺儿应了一声便去了,碧痕的神色复杂了一瞬,目光再对上宝钗时便有几分躲闪。宝钗心下了然,却只做不知,等莺儿把东西拿来之后交给了碧痕,就放她去了。
等她回了内室换衣裳时,却不见宝玉。问了伺候的春燕才知道,宝玉回来之后,叫碧痕伺候着换了衣裳,便到外书房去了。
“奶奶……”
莺儿有些替她委屈,宝钗却抬手叫她别说了。
早就料到的局面,委屈又有什么用?为今之计,还是想想怎么缓和关系,才是最要紧的。
她知道碧痕是宝玉派出去的,为了就是打听今日黛玉不来,究竟和府里的人有没有关系。
对此,宝钗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此事必然是王夫人所为。而宝玉也未必猜不出来,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此时此刻,宝钗心中复杂至极。
一方面王夫人替她拦下黛玉,叫她今日的回门礼回避了所有可能存在的风险,没有出现任何变故,她自然是感激的;
另一方面她又知道,王夫人做事向来不够周密,宝玉必然能打听出来,也必然会因此迁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