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讪讪一笑,声音和气焰都跌了下去,没什么底气地解释道:“你是不了解你姨妈的为人,她那个人,一向恨不得躺在银子山上睡觉,哪里有嫌钱多的时候?”
但知子莫若母,这话反过来也是一样。对于自己母亲的为人心性,宝钗如何不知?
她心知薛姨妈之所以对王夫人那么大方,未必没有在姐姐面前显摆的意思。
——看,我虽嫁到了商户人家,不比你嫁的夫家显赫。但我们家有的是金山银山,你这公侯府邸的当家主母,还不是得找我借钱?
就从这方面来说,王夫人和薛姨妈,真不愧是亲姊妹。
见宝钗只是摇头不说话,薛姨妈心里更是羞愧,有些期期艾艾地问:“如今要怎么办呢?”
问完了这话,她就眼巴巴地看着宝钗,半点没有挺身而出,去找王夫人把这事推了的意思,也没有替宝钗想个法子的意思,显然是要宝钗自己拿主意,福祸自招。
从前宝钗从不觉得有什么,可自从那次对自己的母亲产生了怀疑之后,再碰见从前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她都会忍不住多心,忍不住心凉。
——此事本就是薛姨妈惹出来的,可别说什么她是为了女儿日后能在贾家立住脚。或许有一部分是为了这个,可大部分的原因,还是想让女儿早日掌握贾府大权,好帮衬扶持娘家。
如今知道不是好事,她纵然不肯出头,也该帮着想想法子才是。
可是她一如既往的,遇事就找宝钗哭诉,希望宝钗能替她出主意担事。
宝钗暗暗叹了一声:到底是亲娘,且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她就不是个有主意的人,我还能怎样呢?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安慰薛姨妈道:“妈你放心,凤丫头那么精明强势的人,哪里愿意把管家权拱手相让?等到姨妈说的时候,我诚意谦逊推辞,叫她知晓我无争权之心也就是了。”
说是这样说,但具体要怎么操作,还得斟酌再斟酌。
不过这些细节,宝钗就不打算和薛姨妈说了。薛姨妈听不懂是一个,再就是怕她再弄出什么来坏事。
见宝钗果然有了主意,薛姨妈便松了口气,转忧为喜道:“我就知道你准有法子,咱们家呀还得靠你。”
宝钗只轻轻一笑,语重心长地叮嘱薛姨妈,“妈,你可别再听姨妈说什么就是什么了,遇见了什么事,好歹找人给我传个话,等我来了咱们再商量。”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往下金桂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下暗暗叹息:这位嫂子是个厉害的,若是她肯和家里齐心协力,我不知道要少操多少心。
只可惜,薛夏两家联姻,属于两个有了衰败势头的皇商,都要替自己扒拉个强势的盟友。薛家是夏家能够得着的人家里最好的,夏家也是薛家能够得着的人家里最好的。
他们都盼着这门亲事成了之后,对方能扶持拉把自家一把,好让自家的富贵能够长久延续下去。
哪曾想成婚之后,双方才看透了对方的底细,本来就都有几分后悔之意。
若是薛蟠是个能体贴人的,或者夏金桂是个性子软和的,日子稀里糊涂也能过下去。
只可惜,薛蟠是个贪花好色的呆霸王,既无才干又无品行,也怨不得夏金桂要整治拿捏他;夏金桂又是个自幼泼辣的,不是那种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薛家的状况不能让夏家满意,薛蟠本身也不是个好丈夫,她自然万事只顾自己快活,哪里会管薛家死活?
这时候,忽悠一阵奇异的香气袭来,却是莺儿端着黄柏汤,拿着冷香丸进来了。
薛姨妈忙道:“快,快来服侍你们奶奶服药。”
莺儿上前,宝钗就着黄柏汤,把冷香丸送服下去,身子立刻便轻快了。
“阿弥陀佛——真是多亏了那赖头和尚给的方子。”
薛姨妈满脸庆幸的合什念佛。
但宝钗却半点儿乐观之意都没有,转而问莺儿,“那冷香丸还剩多少?”
莺儿道:“已经去了大半了。”
想到自己才嫁入贾家三天,就被郁结的需要服药压制,宝钗不由更添几分忧虑,忍不住暗暗盘算,剩下的药丸还够她用多久呢?
虽说赖头和尚给的方子还在,可明眼人都知道,方子是其次的,最主要的就是随着方子一起给的药引子。
可那包药引子只够配一料药的,赖头和尚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叫他们到哪里去寻呢?
贾母的无奈
听见他们主仆的一问一答,薛姨妈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顿时便六神无主,无措道:“这可如何是好?”
宝钗也只能先安慰她,笑着说:“如今我得了这么个如意郎君,婆婆又是亲姨妈,往后的日子顺心如意,说不定就不用吃了呢。”
薛姨妈闻言立刻就笑开了,呵呵笑道:“不错,不错,我儿说得很是。”
转头就吩咐丫鬟婆子们把席面摆上来,他们母女要好好喝一盅,庆贺庆贺。
虽然宝钗心中并不十分快活,却并未扫母亲的兴,到底陪着喝了几盅。
薛姨妈最疼儿子,对女儿却也不是半点不爱。今日姑娘回门,席上摆的菜色都是宝钗素日里爱吃的,她少不得要劝女儿多用一些。
看着这满桌的菜色,宝钗心中的苦涩总算消散了些,打起精神把每样都挑拣了些吃了。
虽然贾家门第高,能受用的东西多,可到底人多口杂,便是宝玉也不能随心所欲,更何况是她?
这几日用膳,都是她迁就着宝玉的口味,只有一少部分是她爱吃的。偏她还不能多用,怕下人们嚼舌根,说她是饿死鬼投胎,是没见过好东西的破落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