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领着他去了贾母的上房,把他交给了等在门口的琥珀,便去和廊下的小丫头们说话了。
这一次贾母是单独见他的,先是询问了他几句“睡得好吗?”
“丫鬟们没有怠慢吧?”
等常规客套之词。
等徐茂行一一答了,老太太便直接开门见山,“你这孩子聪明,虽不爱说话但心里有数。老婆子今日请你来是什么心思,想来你已经知道了。”
对方直言,徐茂行也没拐弯抹角,笑道:“不敢欺瞒老太太,家里的老管家从前是父亲身边的人,对父亲亲自定下的婚约十分上心,这些日子没少雇人在您府门外转悠。”
果然贾母不以为意,反而点头赞赏道:“家中世仆忠心耿耿,处处替你这个小主人操心,可见你们也是待人宽厚的人家。”
虽说她一出生便处于权贵阶层,但这一生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哪里会不识得人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怕是主仆之间,也得用真心去换。
若是主子恶毒,对仆人动辄打骂。你家里好的时候对方自然不敢如何,一旦露出颓势,多年积压的怨恨就会把对方变成恶狼,拼死也要扑上来咬你一口。
待下和善的人家,总比刻薄寡恩的要强。
贾母笑道:“你如此坦诚,老婆子也就不瞒你了。我那外孙女命苦,幼年丧母,少年丧父,虽有我老婆子护她几分,却到底还是寄人篱下。如今她也到了年岁,老婆子并不想送她去联姻,只想为他寻个知冷知热的人托付终身。”
她一向慈和的目光骤然锐利了起来,紧紧盯着徐茂行问:“你当真不嫌弃她是个克父克母的孤女?”
徐茂行一呆,几乎脱口而出:“克父克母?什么叫克父克母?若是可以选择,她难道愿意自己变成个孤女吗?”
说完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激动了,忙深吸了一口气,对贾母道:“老太太也不必这样试探我,我从来不信所谓的天命,更不信阴阳术士拿来敛财的那一套。”
贾母闻言不禁动容。
可就她所知,便是有她明护着黛玉,贾府的下人中也还是有人嘀咕黛玉命硬克亲,又怎么敢因他一句话便轻易相信?
徐茂行笑道:“若真信那些游方道人胡说,如今我们家这种情况,岂不是我吸走了一家子的气运来哺育自身?”
说到这里,他又不禁嗤笑了一声,“我若是真有那种本事,又为何不保佑我父兄官运亨通?只要有他们护着,我便是做一辈子不学无术的纨绔,也照样过得快活滋润。”
听他拿自身为例,贾母终究缓和了神色,点头欣慰道:“你是个明白孩子,不是那等爱嚼舌根的混账。把玉儿交给你,我老婆子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一样……”
贾母脸上露出了无奈之色,歉意道:“我们家看着架子大,其实内里早就空了。林家的财产已经被我那些不成器的儿孙挥霍的差不多了,玉儿若是嫁到外面去,是不可能有多少嫁妆的。”
徐茂行道:“我们家已经败落了,原也不指望娶个媳妇便能带来万贯家私。”
他认真地说:“我会好好读书的,不会一直让林姑娘跟我过清苦日子。”
也就是说,一开始的日子定然会清苦些。
他的意思贾母自然明白,但他说的十分坦荡,没有半点为自己遮掩的意思,也丝毫不已家贫为耻,倒更让贾母高看他一眼,更觉得他日后绝非池中之物。
“好好好,真是个好孩子。”
贾母笑着连连点头,“不怕家贫,就怕志短。”
至此婚事已经定了,因时间仓促,接下来就是商量婚期。
可是贾母一句话,就让徐茂行的脸色变了。
“您说什么?大早上来娶亲?”
徐茂行震惊道,“您老人家不是在开玩笑吧?”
婚者,昏也。
自古以来,成婚的吉时都是在日落黄昏之后,哪有天不亮就叫人来接亲的?
哦,也是有的。那些结冥婚的人家,可不就是半夜办事吗?
他们这个虽然推到了凌晨,又和半夜有多大区别?
“好孩子,你莫着急,听我老婆子说。”
贾母连连安抚。
徐茂行忍着怒气,沉着脸道:“愿闻其详。”
贾母叹道:“想来你家里人口少,亲眷和谐,对我们这种杂杂拉拉一大家子的不太了解。我们家里人多,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有的是人不想让玉儿好过。”
说到这里,贾母不禁红了眼眶,原本解释的话也变成了倾诉,“我老婆子已经妥协了,愿意把玉儿嫁出去,他们却还是想方设法地来逼我,拿我的宝玉逼我……”
听她说他们和宝玉是同一天成婚,为了不耽搁宝玉才叫待遇凌晨出嫁,徐茂行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过了半晌,他说:“那我们就提早一天好了,我是真不信那些黄道□□。”
贾母却笑着冲他摆了摆手,“好孩子,你别着急,老婆子既然让你清晨迎亲,自然便有清晨迎亲的道理。”
说着她微微弯了腰,凑近了徐茂行低声道:“老婆子特意找大师算过的,那一天有两个好时辰,一个在清晨一个在黄昏。清晨的就在五更天,你那时候来接就成。”
徐茂行点了点头,随口问道:“想来宝二爷的好时辰就是黄昏了,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贾母道:“申时正。”
两人商定了之后,时候也不早了,徐茂行特意在起身告辞前,从怀里掏出一册用蓝布包着的书。
“今日来的匆忙,也未曾准备什么好东西。这一册游记是我日常看的,也还有些趣味,就当是给老太君解解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