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说起塞北,又不得不说起三大家。
据说因七年前萧侯爷身死一战,失职的荣秀双将触了圣怒,被罚配去守落雁山崎岖的西脉;这下富壤的东脉便腾了出来,由立下战功铁骑营去屯兵把守,同萧越泽成婚的裴明梅也去了,狮子岭还是由副尉裴则怀顶着,倒是多了个萧晚意和萧则豫。
甚至就连裴亭竹也进了急行军,可算是圆了裴三姐的梦练上了,如今亦是沙骑营里的裴教头。只有裴渡,据说哪次出征受了伤,一直居家宅养着没点别的消息。
沈遇知道,一直知道。因为沈追每年一信,简言意骇,文采极好,将自己和大家伙的近况都说得明了。娃娃大了,自学成才了,竟也在铁骑营混上了伍头,甚至连战场也上了几回立过功。
怎么,怎么就他,还是老样子呢。
沈遇撑着脸,心里堵得要命,谁知道路上也堵,马车停在永安坊外都快半个时辰了还不走,再拖下去他赶去工部上差都得晚点了。
这么一想,他就不耐烦,干脆直接掀帘下了去,打算步行着穿过棋盘街去皇城门口。
花九无奈跟上,结了车夫的钱,又被沈遇叫去买包子。这一去正好,同个老头闲聊才晓得,原来是圣上最宠的女儿,眉公主请了戏班子来唱曲儿,结果进皇城时半道出了岔子,关杂耍老虎的笼子坏了,给那吓人的大畜牲放出来了。
现在进大今门的唯一通道棋盘街,正被前军都督府给围了,甚至惊动了右都督使亲自去制老虎呢。
据说啊,这右都督使,还是打塞北沙骑营出身的草根呢,竟是在半路上救了拜访裴帅却遭贼人的秦王,于是得了赏识直接调任五军都督府。
最惹人嫉恨的是,他竟只在庸都混了一年,就已坐上了二品右都督使。当然也有知情人嚼舌根说,是因为眉公主见右都督年轻有为所以芳心暗许,特地叫秦王哥哥重用提拔以便日后好做她的驸马爷。
花九听之,呵呵嘲了声:“有意思,不诚想原来庸都也有小白脸,倒想见见是副什么样竟能得公主青睐。”
被耽误了上差的沈侍郎烦得想发火,道:“既那般有本事,怎么都半个时辰了还没把老虎给制死,堵成这架势我还以为是兵变了呢。”
那老头惶恐,一打量他身上的官袍,就更害怕了:“哎呦,这位老爷您这张嘴啊……”
“不管了,花九开路。”
沈遇一甩袖子,“我就要从这条道穿过去,管他是什么驸马爷敢耽误我上差,到时候我上折子弹劾死他。”
“得,正巧我也想见识见识。”
花九说。
人群熙攘,棋盘街如其名,本就排列纵横得如棋盘般紧凑,这下又囤积了大批滞留的百姓,还有五军都督府下派来的兵马们。
真是又挤又吵,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一堆,还有些没见过老虎不怕死的好事者。搞得沈侍郎只好把官帽给取了揣着,被花九拉着胳膊向大今门的方向见缝插针。
“来了!来了!老虎在那儿呢!”
一声尖叫,宛如惊石入海,突地人流中阵阵涟漪。那老虎自某间瓦舍跳了出来,吓得四下人流散去挤推踩攘。
“救命啊,老虎发疯啦!”
“别乱跑!别往大今门的方向走,听我们都督使的安排!”
“公主!这儿呢,公主快上楼哇!都督使寻你来了!哎,公主你别往那儿去啊!”
在老虎的咆哮嘶吼中,可怜的沈侍郎同花九分开了,甚至被推搡挤到了某个角落去。
他一个恍惚,后脖撞上了什么硬物,才被扎过针灸的地方,这一碰简直疼得要命,甚至连带着脑袋都昏厥了片刻。
再一睁眼,不知怎么了的,却见那老虎近在咫尺,竟离自己只余二十步的距离。
但幸运的是,在虎口之下的不是他。而是位衣饰华贵的女孩,沈遇竟还多心抽空瞧了她一眼,觉得生得不说祸国殃民也算国色天香。
“快来人啊!救一救公主啊!那可是眉公主哇!”
一声尖锐的哭喊响起。
沈遇一惊,莫非她就是眉公主?!
只见眉公主花容失色,甚至被老虎吓得坐倒在地,白着张小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下一秒,破风声唳起,一箭射了来——直中了那老虎眼睛!
又准又狠,箭入五寸,看来射箭人手劲儿也极大。
老虎嘶吼不已,挥掌又要一爪拍去,于是又是一箭正中掌心!
场况剧变,人群中这下起了惊呼,纷纷对那楼上的好弓手望去。
“那就是都督使么?真是好生年轻啊,看起来才二十来岁的模样。”
“该说他是及时雨,还是故意拖沓呢,非要等到眉公主遇难了才出手,为了当驸马爷也真是费劲了心思。”
“人家哪儿有,先前找弓呢。”
沈遇也寻声望去,却直直地撞上了那人炽热的视线。他立高楼,持弓而立,目光灼灼,似语又默,似哭非笑,嘴唇抖了好半天没能吐出半个字来。
宛如初见,胜比昔朝。
什么驸马爷,那是他的裴四哥啊。
再是一箭——裴渡指尖一拨,分明温柔简单的动作,却仿佛极恨又极怨,噗呲轻响正中那老虎眉心破进了头骨里去!
老虎轰然倒地,死得安静。
一声暴喝叫好声起,人群传来阵阵赞叹和鼓掌声。
裴渡红了眼睛。
沈遇涩了鼻头。
他们在满座的喝彩声中,心知肚明,相对无言,了然彼此心里头都掀起了惊涛骇浪,盖过耳边一切喧嚣。
裴渡将弓扔给手侧随侍,立马下楼就要奔去寻他。才刚至人流的丛密之中,被一把冲来的李怜给拦住了去路,她当着众目睽睽甚至沈遇的面抱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