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能记事,他大概就快到你现在的年纪。”
“时间真是折腾人,转眼间,什么都变了,什么都不剩。”
“我当时有你,也是二十三四,我和你老豆同岁,比他还大一两个月。说实话,我并没有打算生下你,在我的人生规划里,不会有丈夫,也不会有孩子。”
“我真打算死了一了百了,活着的人争什么抢什么都与我没关系,但是你还是出生了——那时候的避。孕手段落后,打胎也伤身体,我记得你老豆看我满世界找靠得住的打胎医院,就开始手足无措地掉眼泪。”
“说来稀奇,我平生没看过男的掉眼泪,特别你老豆当时几乎哭成了个人形喷泉,让我不得不反思是不是有哪点对不住他,但他反反复复地跟我说对不起。”
“哭得我都烦了。”
“所以你就因为他哭,心软了?”
俞扬适时地插话道,虽说听父母的往事有一点点尴尬,但怎么说他也算是当事人。
嗯……当事胚胎。
“差不多。”
母亲眼神一飘,敷衍道,“我再三跟他保证打胎不会死人,但好巧不巧,我们去的那家医院,当天就有个因打胎大出血身亡的孕妇。”
“你老豆当时脸都白了,就怕我进去再也出不来。”
“但他也知道生孩子会走一遭鬼门关,你奶奶好像就是这么去世的,左右摇摆不下,他除了对不起恨不得替我当场去死。”
“最后是我提出来,我们来抛硬币,数字在上我就把你生下来,数字在下就去引产——横竖是个死嘛。”
“结果你当然知道了,数字在上。不过我是真没打算养你,而且那段时间出了点儿小意外,我让你老豆把你带走,为处理意外顺带也与你们斩断了联系。”
“再有联系,就是得知你老豆意外身亡的消息。”
*
好半晌,俞扬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老豆和我在县城的十五年里,你都没有想过再找机会联系么?”
“没有啊,你是我不想要的儿子,他是我不想要的情人,为什么要联系呢?”
母亲说,彻底垂下了她那双说谎的眼睛。
“那你能在他出事后及时赶到,消息真灵通啊。”
俞扬冷笑。
“你还不是,在那么忙的情况下,还能短时间内找到我在哪家医院养病。”
母亲说。
“我随你多一点吧,性格上。”
俞扬说。
“我还以为你会像你老豆,像你老豆的话,日子会过得容易些。”
母亲说。
俞扬不说话,他吸了吸鼻子。
没掉眼泪呢,母亲忽然说:“你就别哭了,我招架不住第二个男人在我跟前哭哭啼啼。”
“我打小就不爱哭。”
俞扬嘴硬,眼泪先话语一步,滑到了脖颈,“在老豆葬礼上我都没哭。”
“这回算是补上了。”
母亲说,挣扎着探手,试图拿床头柜上的纸巾。
“您歇会儿吧。”
俞扬自己给自己拿纸巾,擤鼻涕,“身为病号要有病号的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