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二十三年冬,漫天风雪遮蔽人眼,清河县城东宋家大宅举家挂白,为病逝的老夫人宋刘氏治丧。
宋家世代经商财富累累,修桥补路为国进奉,在本地颇有威望,因此来吊丧之人颇多,都是县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宋家大少奶奶将丧事办得井井有条,各房的丫鬟小厮都被抽调出来,安排在各处引路服侍、端茶倒水。
一个身穿孝服头戴白花的丫鬟从宴饮处端空壶来灶间,换好热水离开后,几个小丫头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们看没看见她岁数不小了,头上还是姑娘打扮。”
“我知道她是谁,她是大小姐的丫鬟。”
“听说大小姐被休回来之后,自己嫁不出去,也不许身边的丫鬟出嫁。”
“说够了没有。”
面容威严的嬷嬷推门而入,一群小丫鬟瞬间作鸟兽散,嬷嬷捏着帕子指着她们道:“说这些小话倒罢了,耽误了贵客们饮茶,仔细你们的皮。”
这边话音刚落,前门小厮唱名道:“浣南……陈氏携礼至。”
话音一出,前院肃穆一时,绿娥正提壶走到转角处,闻言差点摔了手中的壶,赶紧躲在屋角朝前院看去。
大少爷宋君纬本来正在院中招待客人,看见门口来人,脸色变了又变,快步上前去抱拳行礼。
来的人正是曾经与宋家联姻又将他大妹妹宋美玉休弃的陈家人。十年过去了,宋君纬勉力维持家业,曾经势均力敌的陈家却越发红火,如今已经是浣南大户、贵为皇商,不是宋家能比得起的了。
宋君纬满腹怨言面上一片热络。来人是陈家长子陈锋,宋美玉曾经的大伯哥。宋君纬陪着陈锋走过前院,陈锋追思陈老太太后,沉吟着问了问美玉如何了。
宋君纬早知陈家二少陈铎虽休了美玉,但自己也是十年未娶,眼下陈锋提起美玉,不知道是不是想要破镜重圆的意思,话里的热络倒真了几分。
在拐角偷听的绿娥心跳加速,恰好大少奶奶派人来催,正是曾经与她一起服侍大小姐后来跳槽到大少奶奶身边的梦丽,与她说了刚才听见的话,梦丽迟疑了一下,接过绿娥手心的水壶,绿娥转身往后院跑去。
绿娥飞奔到美玉的闺房前,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带起几丝飞雪。绿娥往屋里走了几步才发觉屋内很冷,左顾右盼没找到一个火盆,她这几天都到大少奶奶身边听宣,未料到老太太没了后,主子竟被人欺辱至此。
宋家大小姐宋美玉身穿孝服端坐在梳妆镜前,看着绿娥道:“你不是在大嫂那帮忙吗?怎么回来了。”
绿娥走到美玉身边,看见她俏丽的小脸冻得发青,热泪就从眼眶滚了下来,她扑在美玉膝上哭了起来,“大小姐,老太太刚走,他们就这么对你。”
“绿娥,别哭了,我这是自作自受。”
美玉扶起绿娥,拿着帕子擦掉她的眼泪,“只是以后,你怎么办呢?你心气儿高,不愿意给人做妾,但是年岁大了,要是以后有好人愿意娶你做继室,你就答应了吧。”
绿娥摇着头,“我一辈子服侍小姐。”
说着想到了什么,又面露一丝喜色道:“小姐,我刚才看见陈家大少爷来吊唁了。”
美玉握着帕子的手一紧。
“我还听见他问起你了,听大少爷的意思,似乎是想和陈家重修旧好。”
十年了,她早已灰心丧气,不抱希望了。她坐回梳妆镜前,拿出一朵雪白的绢花递给绿娥,“为我簪上吧。”
族规规定被休弃之女,视为不洁,不允许她守灵送丧,大少奶奶为了面上好看,给婢女小厮们准备了两件丧服换洗,让他们保持洁净,都没人来给美玉送一件。她身上穿的这件和绢花都是她找往常的白缎自己做出来的。
绿娥接过绢花为美玉簪在乌黑的发髻上,大小姐长得像已过世的老爷,老爷年轻时是清河县出了名的美男子,所以大小姐青春不再依旧眉目如画,只一双眼如同枯井般无波无澜,惹人叹息。
美玉淡淡一笑,“绿娥,你先去大嫂那里听差吧,等前面事了了,我会和大哥说他们克扣我份例的事。”
“好小姐,到时候我陪着你去。你先多穿几件衣服,别冻出病来。”
绿娥嘱咐完依依不舍地离开。
门被关上,曾经暖如春昼的闺房变得如同冰窖一般,美玉走到衣柜前,从最下面取出一条白缎子和早已写好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