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又站在这里了,山道上也还是站着要下山的人——他和洛风完全不一样,但他对她也很好。
希音抿了抿唇,忽然提气纵身,几个起落间就已经站到了他的身旁,而后一起并肩往山下跑去——希音周身素来清冷疏离的气息竟是出乎意料的柔和。
孰真孰幻,连庄周都分不清,她又怎么能分辨得出?但至少对现在的她来说,眼前所见的就都是真实——那天她送洛风下山却没有再等到他回来,那么现在的追命呢?若她不跟他去,是不是以后也可能……等不到再见他了呢?就算心里再明白所有人都总是要死的、有聚就一定会有散,但如果可以,她不想再经历一次——她想她大概还是修行太浅,不够逍遥不够洒脱,但也没有关系——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她想去,所以那就去吧。
……
追命下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酒馆,把他那个比寻常葫芦大了整整好几圈的酒葫芦灌满了酒,还不忘多买了一坛拎在手上,狠狠地喝了一大口,这才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心满意足地带着希音离开。
路旁有一个捏面人的小摊子,摆摊的大爷看起来年纪不小了,但依然精神得很,跟前摆着的一排面人形态各异,却都是栩栩如生。
希音经过时忍不住侧头多看了一眼,清亮平静的视线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好奇。
追命看她一眼,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干脆就停下来不走了,拉着好奇地小姑娘走到摊位前——希音低头看了看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似乎是略有些不太习惯,却只是轻轻眨了眨眼睛,并没有挣脱。
追命却是浑然未觉,笑着喊:“大爷,给我捏个面人吧!”
“好嘞!”
大爷立时就应了一声,中气十足,“要捏个什么样的?”
追命一笑,松开希音的手,一指身边的小道姑:“照着她捏行不行?”
大爷抬眼,一边盯着希音看了看,一边已经伸手去取了面团来:“行!包管一模一样!”
希音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在大爷是不是抬起头打量她的目光中坦然自若地站在原地,微微低了头,专注认真地盯着他手里的面团——希音觉得那大爷手上的每一个动作她都看的清清楚楚,可就是不明白怎么才一晃眼的功夫,原本还团成一团的面团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一张和她隐隐有几分相似的脸来?素来面无表情的小道姑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头,皱了皱小巧挺括的鼻子,眼底满是不解。
追命站在一旁,一边喝着酒一边饶有兴致地低头看她——她平时严肃刻板惯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这个模样,明明好奇得不得了,却还是硬要板着一张小脸做出一脸严肃的模样,看起来反倒是多了几分活泼,更像是个小孩子,让人忍俊不禁。
一个栩栩如生的小道姑很快就在几人的眼前出现——不止眉眼、衣着都和希音一般无二,甚至连身后背着的那柄长剑都是惟妙惟肖。
追命付了钱,伸手将那个面人接过递给了希音——希音略略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伸了手将它接了过来,低下头将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人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而后轻轻抿了抿唇,从怀里取出了一条手帕,小心翼翼地把面人包好,轻手轻脚地放进了自己的怀里。
不知道是不是她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认真严肃,追命居然觉得她的动作里甚至还带着一种“珍而重之”
的意味,忍不住摇头失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吐字因为嘴里含着酒而有些含糊:“好玩的东西多着呢,我带你慢慢去看!”
希音将面人小心地放好,抬眼就对上了他带笑的目光——小道姑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放着面人的位置。
……
离开华山的第三天早晨,两人正在客栈的房间里吃着早饭,追命却忽然间放下了筷子。希音的动作微微一顿,看了眼刚刚从窗口飞进来、这会儿正站在桌子中间的信鸽,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低头捧着手里的碗继续小口小口地专心喝着白粥。
追命摇了摇头,伸手抓住了鸽子,从它脚上的竹筒里取出了一张字条来——追命一边将字条展平一边低头去看,才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已经变了脸色。
希音的饭量很小,这时候已经吃完了早饭,放下碗用手帕擦了擦嘴,抬眼看他——虽然没有说话,眼底却带上了几分询问的意味。
“希音,”
追命抬起头来,脸上又已经恢复了笑意,这一次却是难得地喊了她的名字,“我们可能暂时不能去汴京了。”
希音定定地看着他。
“我临时有案子要去办,”
追命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字条,“你先在这里住几天,不要到处乱跑免得迷路,等我办完了案子回来再带你去汴京吧!”
希音轻轻咬了咬唇,既没有点头,没有摇头,神色略有些迟疑。
追命却是早已习惯她这样淡漠的反应,也不在意,只是端起碗一口气喝完了自己的那碗粥,抬脚就要往门外走,刚跨出一步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脚下一顿,退了回来。
“我会替你先交一个月的房钱,一个月后我要是没有回来那大概就是回不来了,不用再等我。”
追命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些满不在意的笑,一边说一边掏出了自己的钱袋,好不容易才从那瘪着的钱袋里摸出了些许钱来,塞到希音的手里,“你身上也带些钱,万一我真的回不来,到时候你还能买几个馒头填饱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