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
我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骗我。
我想,等我能够起床,应该去她说的那个桥墩下见一见她。
你好
【阿黛尔】
当我从科里嘴中知道格雷诺耶病了的时候,我的心咯噔一下。
如我们这样穷得一无所有的人,小病自己咬牙抗过去,真正到了起不来床的地步,那一定是很严重大病。
格雷诺耶对巴尔迪尼来说还有很大的价值,巴尔迪尼会为他请医生,这我倒不担心,可是巴黎大多数的医生也只会放血和祈祷,救不救得了人命,全靠上帝。
所以,当我不得不出去找食物的时候,我请求科里帮我关注那间香水店的情况。科里是圣婴公墓的孩子王,很多流浪儿都听他的,即使他不在,别的孩子也会为他关注。所以只要他答应,我就很放心。
糟糕的是,情况并不如我所希冀的那般顺利,格雷诺耶的病非但没有好,反而越来越重,不用看别的,只要看巴尔迪尼每日的愁眉不展,就知道情况越来越糟了。
他会死吗
我想帮他,我不希望格雷诺耶就那样死去。这并不仅仅是为了我那个还未说出口的小愿望,还因为我觉得内疚。
我觉得他这场重病,说不定就是因为我在桥上对他说的那些话,打击到了他。
天才的心灵捉摸不透,说不定他就是这么的……脆弱呢?
“阿黛尔,刚刚有医师从巴尔迪尼老爷家出来,我打听到了,格雷诺耶、格雷诺耶……”
科里拿手撑着自己的膝盖,气喘吁吁:“患了万种梅毒性疮疮变异症,并发晚期化脓性麻疹,一句话——等待上帝召唤吧!”
亏得科里能死死记住那些生涩的医学名词,我猜他跑得这么快,是怕自己过一会就忘了。
“科里,你记得上次我发高烧,你喂我吃的那种柑橘吗?”
我想了一下,仰起头对他比划:“就是那种有半边的皮都发霉了的,你是在哪里找到的,现在那里还有吗,我要一模一样的,发霉的那种。”
科里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阿黛尔,你在拿我打趣吗?我听人说,高烧吃点水果能补充能量,但是那时候又找不到新鲜的,只能给你拿来发霉的柑橘。”
“不、不,你误会了,”
我连连摆手,“我就是要那一种发霉的,它很有用,能治病的。”
科里睁大了眼睛,他瘦小的脸更加衬得他的眼睛大得吓人:“你不是在对我开玩笑吧,阿黛尔?”
虽然他这么说,但他知道我不爱开玩笑,而且他总是确信我懂得很多——比如能读圣经和讲童话故事,起码他觉得这是很厉害的。所以,尽管半信半疑,他还是为我找来了那种柑橘。
“找了半天,只剩这两个落在角落的,”
科里想了想,补充说,“其他的都被大家分走吃掉了,有很大一箱烂水果。”
“好的,谢谢。”
我长舒了一口气,接过两个发霉的柑橘,像捧着宝贝一样,朝科里笑笑。
当天晚上我们就趁夜潜入了巴尔迪尔老爷家,科里知道他家地下室的通风窗有螺丝松动,他自告奋勇带我进去。
我猜他肯定是想见见被我称作“天才”
的这个家伙,到底长得什么样。因为见到卧在木板床上瘦弱的格雷诺耶,科里明显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嘟囔道:“原来就这样啊……真丑……”
我倒觉得格雷诺耶长得并不丑,只是他身材不高,又很消瘦,常常习惯性弓着背,给人一种怯生生的感觉。而且生过皮肤性炭疽的后遗症导致他后脖上有黑疤,长年一身灰不灰、白不白的衣服,一看就是可怜的贫穷学徒。
我对他的长相也印象不深刻,但他的眼睛我记得,深邃而澄澈,如孩童般天真,又有种固执己见的坚持。
在巴黎,我几乎从没见过这样一双特别的眼睛。
不过现在,孤独的一盏油灯下,特别的那双眼睛紧紧闭着,从脸部到身上的裸露部位,四处都是脓疮,仿佛皮肤上的毛孔都不够用似的他的身体布满了这些红色的小水疮,其中许多破裂了,流出水状的脓,然后又重新胀满,其他的则发展成疖子,肿胀得大大的,呈红色,像火山口一样裂开,喷出粘稠的脓和带有黄色粘液的血来。
看上去活像个从里边被用石头砸死的殉难者,身上有一百处伤口在流脓。
这何止是不好看,确实能称得上丑了。
要挺住,阿黛尔,千万不要吐。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过去,试着把柑橘挤烂后,将汁水从芦苇杆里灌进去给他喝。但是后来我又想,主要的那种抗菌物质在霉上,它或许应该叫做……什么霉素之类的,我记不太清。但我想科里确实误打误撞,恰巧找到了生着这种特别菌类的柑橘,不然我的高烧不可能好得那么快。
所以我又开始把长霉的橘皮往他嘴里塞。这个过程实在有点恶心痛苦。
说来可笑,我明明自己还是一个只能缩桥墩下的可怜流浪儿,却企图做巴黎的医师都做不到的事情。
但凡事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我握紧胸前母亲留给我的金色吊坠,那是她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我握着它祈祷,希望格雷诺耶快些好起来。
【让格雷诺耶】
“你好。”
我站在那里想了很久,在想怎样开口比较好。我不常有和人主动搭话的经验——除了以前在制革厂给人送皮革的时候。
但现在的情况可和送皮革不一样。
最终我还是认为“你好”
比较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