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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页(第1页)

屈原坐正了身子,拱手道:“老令尹但请教训,平自当恭听。”

屈原字平,他在昭阳面前,自是以此谦称。熟悉昭阳的人会知道,他前面的话只是一个开场,只有在这一声“但……”

之后,才是正题。昭阳笑呵呵地摆手道:“不打紧的,不必如此认真,就当是一个老年人的过份啰嗦,你就随便听听也罢。”

屈原颔首,神情依旧有些严肃。昭阳见此,倒没忙着说话,却是倒了一盏水给屈原,道:“屈子,先喝杯水吧。”

屈原接过陶盏,一口饮下。昭阳却把玩着自己手中的陶盏,里面的水随着他的手势流转,好一会儿,昭阳才道:“我们楚国的贤者老子曾有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屈子,你觉得此言如何?”

屈原抿了抿嘴,虽然刚饮了一盏水,但仍然感觉有些口干。他虽然年纪已经不轻,但在这种老政客眼中,他在政治上仍然稚嫩如一个新手。昭阳叹了一口气,道:“屈子,你是个做事的人,这点我佩服你。你若是为人下属,作人辅佐,这份认真是难得的品质。但是若要成为令尹,成为平衡朝堂的衡器,就不够了。”

屈原拱手道:“还请老令尹指教。”

昭阳叹道:“治大国,若烹小鲜。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火候,是平衡。你要做成一件事,就不能单打独斗,而是要说服别人和你站在一起。你要切切记得,立足朝堂最重要的不是做事,而是做人,多交朋友,少结冤家,让利不争,与人为善。若能够得到大多数朝臣的支持,那么你不管做什么都容易成功,反之,则会处处失败。”

屈原默然,知道近日来他推新变法,拿了几个贪腐无能、败坏国政的公族子弟试法,必是有人告到了昭阳面前,脑海中忽然升起芈月说的“被换掉的栋梁一定会不开心的”

之言,心中暗叹,只换几个无关大局的人,便是这般,异日变法当真推行到权臣能员的头上来,只怕更是不堪设想。他口中却对昭阳道:“若是朝臣贪腐无能,败坏国家呢,难道也要坐视不管吗?”

昭阳的手指着他,点了几下又放下,叹息道:“屈子、屈子,我要怎么说你才能够明白呢?如今朝堂上,一半重臣都是出自屈昭景三家,剩下的那些,还有一半依旧是出我芈姓分支,其余非芈姓之臣,不过十之二三。这国就是家,家就是国,变法,是国事,更是芈姓的家事啊……”

屈原忽然道:“那大王呢,大王的存在又算得了什么?”

昭阳见他倔强,无奈地道:“事缓则圆啊,慢慢来,没有什么事,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屈原本是跪坐,此时却长身跪直,道:“我欲往北方五国出使,请令尹允准。”

昭阳惊诧地道:“你这是何意?”

屈原道:“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令尹有今日片言决政的气势,乃令尹平生沙场浴血而得。大王若不曾在文治武功上获得功绩威望,而推行变法,只怕处处为人所制。我欲出使五国,为大王达成合纵之功,如此,大王挟此威望,便能更好地推行变法,令尹以为如何?”

昭阳似不曾认识屈原一般,将他重新上下打量一番,才叹道:“屈子既有此忠心,老夫佩服。你去吧,朝中自有我在,纵不能进一步推行变法,却也不会让变法倒退。”

屈原拱手,一揖到底道:“多谢令尹。”

高唐台两月后,屈原奉楚王槐之命,出使北方五国。而屈原走后数日,芈月正式迁宫进入高唐台。长长的宫巷依旧。傅姆女葵拉着芈月,跟在永巷令的身后,走在宫巷之中,她的身后跟着几个侍女,带着芈月素日用的贴身衣物。此时的永巷令已经换了个人,正是郑袖夫人的心腹,叫做棘宦。他眯着眼睛显得没精打彩,边走边嗅着手里的香囊提神,一边叨叨地说道:“也是你们运气好,威后她老人家近年来脾气可越发慈善了,宫里头的事情也不大管……”

女葵陪笑道:“那现在是谁在管呢?”

棘宦道:“谁管啊?从前是南后在管,打去年开始南后病了以后,现在是郑袖夫人帮着管……”

女葵眼睛一亮道:“想大令也是郑夫人所信之人了……”

棘宦似笑非似地看了女葵一眼道:“傅姆当真聪明。”

两人眼神交汇处,已经是彼此明白。走到一处拐弯处,那棘宦转身向右拐去,女葵诧异地道:“咦,这好象不是去渐台的路。”

棘宦嗔道:“女葵你老糊涂啦,威后现在是母后,早就搬出渐台,如今是住在豫章台。”

芈月眼睛闪亮,观察倾听着周围的一切,她也敏感地听出了棘宦口中的意思,心中暗忖,想来楚威后迁入豫章台以后,未必得意。且行且说,直到豫章台就在眼前,棘宦这才住了嘴,指着面前的建筑道:“豫章台到了。”

顺着两边的回廊拾阶进入豫章台,芈月低头暗中观察着。豫章台虽比渐台看上去似更华贵一些,却有一股挥不去的暮气。婢仆往来,虽然仍似在渐台一般趾高气扬,却也多了一份寂寥。如今威后已经是母后了,连个相争的人也没有了,但宫中事务,已经移交给了新王的后妃。这种尊贵中,未免萧肃。芈月跪坐在回廊中等了半晌,这才见威后的女御玳瑁出来,唤了她进去。但见威后端坐在上方,手中拿着一片甲骨卜算着,神情有些心不在焉。玳瑁上前低声唤了一声,她才回地神来,瞟了芈月一眼,道:“这是九公主么,近前来。”

芈月暗中捏了捏拳头,走到跟前跪下行礼道:“儿臣参见母后。”

威后仍捏着甲骨看着,漫不经心地道:“站起来吧。”

芈月站了起来,威后看了她一眼,道:“倒是长高了些。”

又看到她脸上,芈月竭力露出笑容来,威后瞟了她一眼,发现她比过去长高了许多,道:“人也伶俐些了,倒不是当初那般倔头倔脑的。”

芈月没有回答。女葵倒有些焦急,生怕她惹怒了楚威后,连忙上前陪笑道:“公主如今也大了,自然懂事了。”

楚威后眉头一皱,不悦道:“我自与公主说话,你是何人,胆敢插话?”

女葵一惊,连忙跪下道:“奴婢是公主傅姆,公主尚小,还请威后……”

楚威后截断了她的话,冷冷地道:“公主尚小,你不小了。既为公主傅姆,如何这般不懂规矩。永巷令——”

永巷令连忙上前,陪笑道:“老奴在。”

楚威后淡淡地道:“将这无礼的奴婢拉下去,杖二十。”

便有两名内侍冲进来抓起女葵拖下去。芈月怔在当场,她曾经预想过楚威后会在见面时刁难她,甚至欺辱她,但却没有想到,这种她想象中的为难,不是落在她的身上,而是落在女葵的身上。但听得女葵被拉下去以后,便在庭院里当场杖责,那一杖杖击落的声音,和女葵的惨叫声,更是令芈月愤怒不已。芈月猛然抬头,却见楚威后饶有兴趣的眼神,她瞬间明白了一切。楚威后要为难她,却不愿意落人口实,她只以教训女葵的方式来激怒她,敲打她。若是她因此失态,那就是她对母后无礼,正可让楚威后名正言顺地处置于她。芈月强抑愤怒转向楚威后恭敬地伏身道:“母后,傅姆自幼照料于我,一向循规蹈矩,这么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念在她年纪大了,受不起这二十杖。母后素来仁慈,请您饶过她这一回吧!”

楚威后没趣地扔下龟甲,道:“你既为公主,她代你们受杖是本份,你们居然为了她自请责罚,才是失了体统。这也难怪,皆因为你们身边奴仆太少了,玳瑁,让永巷令给公子配两个傅姆四个内侍四个竖童,给公主配两个傅姆八个宫人。从今往后,公子戎和太子横一起在泮宫跟屈子学习,公主月和其他公主们一起,跟随女师学习。”

玳瑁恭敬地道:“是!”

转向芈月道:“公主,还不快快向威后谢恩?”

芈月咬了咬下唇,强抑怒火道:“谢……母后恩典。”

楚威后无聊地挥挥手道:“去吧,我也乏了。院内的杖击声仍然残酷地继续着。芈月走出内殿,站在廊下,看着庭院。但见满庭秋菊开得极鲜艳,四个内侍两人按着女葵,两人执杖一下下地打着。女葵背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呻吟声也越来越微弱。芈月面无表情,笔直地站着,她的身后跟着楚威后刚才派给她的两个傅姆和八名宫女。杖击声一声声延续着,直到二十杖完毕,芈月站得笔直的身形才忽然一塌,她脚步一个踉跄,又立刻站直了。暗中站在一边观察着的玳瑁嘴角微微一撇,果然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再倔强再会伪饰,终究也不过是个孩子。她不再理会,悄然转身而去。芈月沉着脸,道:“把她扶起,去高唐台。”

高唐台是目前诸公主所居之所,先王共育有九名公主,除了夭折的二公主五公主以外,其余自大公主到八公主皆等六名公主皆住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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