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越瞪了眼有意显摆的贺去非,不稀罕他代写休书,又皱眉看向颜九,“谁叫你四处说的?”
贺去非都知道他要休妻了,定是听颜九说的。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咱们是好兄弟,我们肯定站你这边,不止我知道了,段十一也知道了。”
贺去非攀着宗越肩膀,继续说:“其实你休了也好,你那妻子一看就是个人精,俗话说,不怕红脸关公,就怕抿嘴菩萨,你那妻子就是抿嘴菩萨,笑面虎,看上去百般亲你爱你,背地里竟然这样说你坏话,这还是她说出来的,她没说出来的,你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还存着什么坏心思呢,你镇不住她的,趁早休了吧。”
贺去非说着就命人呈上纸笔,“我帮你写休书,你只管签字就成,小爷我这书不是白读的,一定引经据典,不带脏字,叫那罗氏羞愤难当,替你出口恶气!”
贺去非自认是三个人中读书最好的,这种文书当仁不让,提笔便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页,写成之后满意地吹吹,待墨稍干,放去宗越面前叫他签字。
宗越看了眼,什么也没说,不紧不慢地撕了粉碎,一扬手撒出去,窸窸窣窣飞雪一般落了一地。
“你!”
贺去非咬牙,真当他写这东西一点不辛苦的么?
“我看你根本没想休妻,骂你骂的轻,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都多余替你出气!”
贺去非气地嚷了句,撇开宗越不理,一边喝酒赏舞去了。
颜九先来安抚贺去非几句,待人消了气,又去问宗越:“你真不想休妻了?”
除了与人打架,颜九从没见宗越那样发狠,连桌子都锤烂了,他当然也会意气用事,且更倾向于以暴制暴,用拳头解决问题,从来懒费口舌,更不曾有放过狠话无甚行动的时候,是以听到他说休妻,颜九才会深信不疑。
但这次,他好像真是说说而已?
“不休就不休吧,也没甚丢人的。”
颜九已经习惯了夫妻二人吵吵闹闹,妻子说了无数次和离,他也嚷嚷了无数次休妻,到最后还不是气过几天再好言好语把人哄回来,父亲不会允他休妻,而他也知道,休了妻子,再不可能找到如柳氏这般真心待他的女郎了,那些侍妾都有所图,若能攀到比他更好的高枝儿,一定早跑了,但柳氏不会。
颜九心平气和地与宗越碰杯,继续劝道:“既然不休妻了,也就别想那事儿了,实在气不过,你把人教训一顿,这事就算过去了。”
“过不去。”
宗越捏着酒杯,面色如霜,冷漠浸染在言语之中,阴沉沉的,是他一贯绝无可能善罢甘休的做派。
贺去非才不信他,“你全身上下就一张嘴硬,我看你没什么过不去,你顶多也就在我们面前豪横,真想休妻,一封休书有多难?哼,颜九,别管他了,他自作自受!”
宗越闷了一口酒,杯子重重往案上一放,扭头看向贺去非,目光像阴霾满布的夜色,除了乌沉沉的压迫,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我定要休她的,敢赌么?”
贺去非被他激起了反骨,刚要说“有什么不敢赌的”
,转念一想,真赌财物之类,倒像是自己居心叵测逼着他休妻似的,传出去祖母和妻子定要骂他胡闹,想了想,说道:“你敢与我们立个字据吗?你要是不休,我们兄弟几个拿这字据笑你一辈子!”
“好啊。”
宗越冷笑着应了。
贺去非就是随口一说,见他应了,又道:“有这立字据的功夫,休书早写好了,你不如在休书上签字按印。”
宗越冷冷道:“只管立字据。”
他如此坚持,贺去非自也不能认怂,当即又提笔写了字据,一时意气按指印时故意撇开印泥不用,割破手指和着血按下,又强制割了颜九的手指,让他也按下血印,推放在宗越面前,“你真不休,兄弟们也不白笑话你,多少是见了血的。”
宗越亦拔刀割破手指,在自己名字上重重按下,洇了一片殷红血迹,自己指上的纹理都看的一清二楚。
“至于么,至于么?”
颜九压着被贺去非不由分说割破的手指止血,十分无奈,一个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夫妻矛盾,至于要他们陪着歃血为盟么?
“一人一份。”
贺去非较起劲儿来,又写了两张一模一样的字据,仍依方才歃血为盟,拿着三张字据对宗越道:“字据立好了,写休书吧。”
宗越不慌不忙拿酒浇洗短刀,冲去上面的血渍又反反复复擦拭,冷冷清清地开口:“现在还不到时候。”
贺去非嗤笑了声,认定宗越不愿休妻又嘴硬不认,懒得再说,坐去一旁喝酒。
颜九实在不明白宗越想法:“兄弟都陪着你歃血为盟了,你不休早说啊,非得要我们流这一点血?”
宗越将短刀擦的锃亮,闻了闻,确定没留下任何血腥味,才收回鞘中。
“我高中状元之日,会亲手写一封休书给她。”
现在休了她,只会让她称心如意,不能伤她半分。
她不是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么,不是对他没有一点点在意和真心么,他会叫她看见,他只是不喜读书,不是读不成,他不仅要读书,还要胜过天下所有读书人。
状元郎,琼林宴,富贵荣华,体面风光,所有女郎趋之若鹜的东西,他都会给她。
他要让长安城所有女郎都艳羡她,要让她一步步奉上真心,对他死心塌地,然后再把她的真心,弃如敝履。
他会给她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在她最快意,最圆满之时,再亲手剥夺这一切,将她堕入泥土,他曾经给她多少艳羡和荣光,就要给她多少嘲讽和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