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瞬间,月下好怕这一场重生都是梦。谁在耳边唤她朏朏,是不是她一睁眼依然困在那个富丽堂皇的坤宁宫,听着那个人前尊贵万方的天子或嗔或怒,或无奈或冷淡。
“朏朏,乖一些。”
“朏朏,又不乖了?”
“朏朏,朕好累,别闹了好不好?”
“朏朏,你不乖。”
月下长睫轻轻颤了颤,重新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晚霞满天,御花园中有风过。翠珏、璎珞,小洛子和小安子都在。
她的视线慢慢落在眼前这人身上。
月下慢慢看清了眼前的人。
正红色绣蟠龙外袍,白色衬里,金冠束发。站在落日光辉中,一双潋滟桃花眼,就是无情也总像含情,不笑时也仿佛含着笑。
萧淮见她终于回神,挑了挑眉,含嗔带笑道:“一段日子不见,是瘦了还是又长高了?”
说着萧淮上前,自然地擡手放在月下头顶,要比一比月下身高有没有变化。
眼前人却避开了他伸过去的手。
月下撤得急,碰到了一旁牡丹花枝,层层叠叠的牡丹花簌簌而动。
萧淮止住了动作,依然噙着笑,目光从月下无意识攥紧裙裾的手到她微微绷着的芙蓉面,最后落在她那双永远好似汪着水一样的眼睛,这双见到他常常弯成月牙一样的眼睛,此时微微圆睁着,犹如他在山间猎场遇到的鹿。
好似他伸出的不是手,而是对着她的弓。
一时间御花园中一片安静,能听到风过花叶的声音。不管是跟着月下的翠珏四人,还是跟着殿下的秦兴,这时候都大气不敢喘。
翠珏慌张地看了一眼郡主,她很想鼓起勇气说点什麽,把郡主带离这里。可前方太子,明明含着笑,对于他们这些奴才来说,却是压迫感十足。任凭她把手攥得再狠,在这位尊贵的殿下面前,甚至不需要他轻蔑的一扫,翠珏喉头都好似哽住,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殿下跟郡主从来都是不同的。在郡主面前,奴才说错了话,她会生气,甚至会气到擡手摔东西,一个不够消气郡主可以摔一屋子。可他们的太子殿下,下头人说错了话,最多看你一眼,甚至很多时候连一眼都不会看,在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麽的时候,也许人就——没了。
前方殿下微微偏了偏头。翠珏几人越发屏息。
萧淮看了秦兴一眼,秦兴就知道殿下有背人的话跟郡主说,立即带心腹往后头退了退。同时给翠珏几人递眼色。
哪知道平日挺有眼色的几个人,这时候都跟木头一样,还是钉在原地的木头。
小洛子瞅了瞅月下,见郡主没反应,他立即低头装瞎。小安子从来就是除非郡主说话,不然就跟聋子瞎子一样,不会看眼色的。璎珞觉得好似应该避开一点,好给郡主跟太子殿下说话的机会,可见旁边几人都跟瞎了一样,她索性把头一垂,不管了,装死吧。
萧淮这才往四人身上扫了一眼。
被扫到的人立即把头埋得更低了。即便装瞎的装瞎,装死的装死,这时候也都心里一个激灵,只能拼命调动全身力量告诉自己:我是木头人,木头人,木头人
如此才能站在原地不腿软。
萧淮笑了一声,目光依然落在月下身上。见月下一张小脸冷若冰霜,他低声道:“还气呢?”
见月下冷着脸不理人,萧淮又笑了,声音越发低了,向她道:“花也掐了,脾气也发了,人也打了,你的气还没消?”
听对方提到祁国公府这些破事,月下的脸登时更沉了,冷笑一声:“殿下这是为他们来了?”
她笑得如同一只兇狠的小兽,“是祁国公府的花掐不得,还是祁国公府的人打不得?殿下不妨直说!”
呦,殿下都出来了
萧淮看着月下这副兇得好似要咬人的样子,可爱得让他手都发痒,很想狠狠——揉她一把,或者——
他又笑了一声,含着两分嗔七分纵容还有一分无奈道:“别说掐他们府里的花,你要想要,今儿孤就把这一园子的花都让人掐下来送你房里去,要不要?”
见月下寒着小脸学人冷笑,萧淮又有点想笑了。
“至于打人嘛,孤早就说过这世上没人配你跟他生气,谁让你不高兴了,拖下去随便打就是了,就是打死也有孤替你善后。”
说到这里萧淮笑向月下道:
“只是祁三,怎麽说都是孤的表弟,祁国公府毕竟是孤的外祖家——”
月下目中更冷,一双常常好似笼着水汽的眸子这时清亮逼人,“可我就是抽的祁三,就是打的祁国公府的人,不行?”
萧淮看着月下那双亮得动人心魄的眼睛,舌尖轻轻抵了抵上颚,挑了挑眉:“行!怎麽不行呢!就是能不能——,再有下次,咱们别往脸上抽,孤就是替你收尾也能省点事?”
月下不知为何,见他这副样子,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发抖,手冷极了。她死死控制着自己发颤的身子。
“别这样咬着。”
月下擡眸看说话的萧淮。
萧淮叹了口气,投降一样道:“什麽都成,你想干什麽就干什麽。只是能不能别咬你自个儿的唇了,不是最怕疼?一生起气来也不怕疼了,也不怕脱妆了?”
见月下根本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萧淮瞅了瞅四周也没人敢过来,转了转手上的青玉扳指,心说就是在外头,也得低声下气哄了。
他再次拿舌尖顶了顶上颚,扫了一眼四周。
越发放软了声音,哄道:“你还要气多久,你给孤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