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猫的脸对它说,小猫叫得更亲昵了,犬大将便把它抱在怀里,茫然若失地耽入沉思。
家臣们看到这光景,相与诧怪道:“这只新来的猫,大将疼爱得好厉害啊!他向来对这些妖猫族向来是极厌恶呢。”
十六夜要把猫讨回,但他只管不还,一直把它关在云中宫,当作话伴。
海生花自从生了一场大病之后,身体很衰弱,指不出特别病症,只是一直萎靡困顿。虽然并无危险,但已积年累月,总无复健之望,身体就日渐亏损。
犬大将为此不胜忧愁,他觉得即使比她迟死一刻,也不堪其悲痛。她为了要修后世福德,举办了许多法事,并且恳切地请求刹那主君,让她出家为尼,以遂夙愿,使在今后短暂的在世期间亦得专心修行。
然而刹那猛丸坚不允许,他自己也有出家修行之志,如今海生花如此恳切要求,他本想乘机提早和她同入佛道;但念一度出家,必须决心绝不过问世事,方可相约在极乐世界同登莲座,永为夫妇。
然而,在世修行期间,即使同一山中,亦必远隔溪谷,分居两地,不复互相见面,方能专心修行。如今海生花病体如此衰弱,已无复健之望,倘欲就此分手,离居异处,实甚难舍。若果如此,则道心惑乱,反而玷污山水清秀之气。
因此畴躇不决。这在思虑疏浅、毅然遁入空门的诸人看来,似乎落后得多了。海生花不得丈夫许可,若独断独行,擅自出家,又觉太过轻率,且亦违背本愿,因此对丈夫颇感怨恨。
海生花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疲惫过,乏了,困了,累了,也力气再斗了。她从小就为之努力的目标开始动摇,做了这么多,害了城主、扬子殿夫人,让十六夜不好过,她是不是真的错了?
和十六夜拥有的那么多相比,她失去了许多东西。她有什么好怕?和十六夜相比,她原本什么都没有。海生花寂寂无声地躺下,似沉没于波心,再没有回顾。
刹那猛丸请僧人书写《法华经》一千部,此时急于要实行这供养,就在海生花住的院子举行。七僧的法服,各按品级赐赠,法服的配色、缝工等等之讲究,均无与伦比。这法会中一切排场,都非常庄严。
海生花不曾郑重其事地和刹那猛丸商量,因此他并未详细指示种种措施,然而她的计虑十分周至。刹那猛丸见她连佛道也如此深通,觉得此人之慧心不可限量,无任叹佩。他只在大体上帮办了些事务,关于乐人、舞人等事,均由夕雾负责处理。
从新城主、新城主夫人、梅壶殿女御、萝原殿女御以至将军府诸夫人,各方都赠送诵经布施及供佛物品。只此数项,已经途为之堵塞;何况此时朝中没有一人不热心赞助此法会,故气象盛大无比。
不知海生花是何时准备这种种设计的,似乎是几世以前许下的宏愿。当日十六夜公主和玉皎夫人都到场。海生花打开南面和东面的门,自己设席其中,这是正殿西面的库房。诸夫人的席设在北厢,仅用屏风隔开。
六月初十日,芍药花盛开,天朗气清,真乃良辰美景。佛菩萨所居极乐净土,景象恐与此地相仿,即使并无特别深厚信仰的人,到此亦觉罪障消除。僧众齐声朗诵《法华赞叹》的《樵薪》之歌,响落梁尘。
即使在平居静处之时,听了也会感动,何况此时,海生花听了更觉凄凉寂寞,万念俱灰,便即席吟诗,叫人送给玉皎夫人,诗云:“身随物化无须惜,薪尽烟消亦可哀。”
玉皎夫人考虑:答诗如果说些伤心之言,将来被人闻知,要怪她不知趣。于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樵薪供佛今伊始,在世修行岁月长。”
僧众通夜诵念,庄严之声与舞乐的鼓声相应和,终夜不绝,饶有佳趣。
天色渐明,烟霞之间露出种种花木,生趣蓬勃,春景毕竟是牵惹人心的。百鸟千种鸣啭,美音不亚于笛,哀乐之情,于此为极。
此时奏出《陵王》舞曲,曲终声调转急,异常繁华热闹。诸人都从身上脱下衣袍,赏赐舞人、乐人,彩色缤纷,在此时看来更饶佳趣。诸亲王及公侯中长于音乐、舞蹈者,尽量施展技能。在座诸人,不问身份高下,无不兴致勃发。
海生花观此情景,自念余命无多,不禁悲从中来,但觉万事都可使她伤心。
次日法会继续举行。海生花因昨日破例起身一整天,今天非常疲劳,便躺卧着。多年以来,每逢兴会,诸人都来参与,表演舞乐,其人个个容姿优美,才艺超群。
海生花看了这光景,听了琴笛之声,觉得今日是最后一次了,便对于向来不甚注目的人也仔细观看,不胜感慨。何况看到同辈诸夫人,她们过去每逢四时游宴,互相会面,胸中虽怀竞争之心,表面总是和睦相处,尽管她们谁都不能长久在世,然而毕竟只有她一人将最先消灭得影迹全无。反复思量,无限伤心。
法事圆满之后,诸人各自归家,海生花想起此次是永别,不胜痛惜,赋诗赠十六夜公主云:“此生法事从今了,世世良缘信可期。”
十六夜公主答诗云:“纵使寻常行法事,也能世世结良缘。”
法事结束之后,便乘此机会继续举办昼夜不断的诵经及忏法,庄严郑重,绝不稍懈。然而这种功德终不见效,海生花的病总是不见起色,于是做功德成了日常之事,在各山各寺到处继续举行。
樱花
海生花一向怕热,今年夏天更觉难堪,常常热得发昏。她并不觉得某处特别痛苦,只是身体日渐衰弱下去,因此旁人看了也并不惊慌狼狈。众侍女推想今后不知究竟怎样,但觉眼前一片黑暗,实在可悲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