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也是那天,风雪很大,他与母亲两人,枯坐在桌案前,等到桌上的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等到生日蛋糕上的蜡烛燃尽,他们都没有等到那个男人回来。
次日早晨,母亲死在了自己的卧室里,死在了她最为喜欢的——那把小提琴的琴弓之下。
这场无望的爱,于母亲而言,也许只是一场美好的梦,梦醒了……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而,那个被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姗姗来迟,带着浓重的酒气,和宿醉后醒来的怒意,低声咒骂他母亲死的不是时候,搅扰了他的好事……
后来,他才知道,那块怀表,是那位‘秦夫人’送给父亲的定情信物……父亲心中的‘真爱’一直都是那位秦夫人。
「呵,真爱!」
那时的他,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该后悔,抑或是悲痛、麻木。
只知道,满目殷红之下,在那一天,‘父亲’这个称谓与母亲一同死去了。
——或许,与之一同死去的,还有那被称之为‘爱与被爱’的能力。
很快,贺淼就收回了一瞬间飘远的思绪,从那幽冷潮湿的旧时记忆中抽出身来。曾经,因为父亲的滥情,母亲的痴情……以及,父母之间无休止的争吵,母亲终年不绝的泪痕……他憎恶爱情,私以为自己终生不会沾染‘爱情’。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因为一个人,他开始想要重新去定义,去理解,去感受,去触摸——爱情。
想到林燚,贺淼唇角微微勾起,扬起了一抹潋滟的笑容。
幸好有你,幸甚至哉。
旧梦
梦。
大约是因为晚上的事,贺淼又做梦了——梦到了他的小时候,梦到了他与林燚真正意义上的初遇。
……
在他母亲的葬礼后,第二年的春天,五岁的贺淼精心谋划了一场‘逃亡’……逃离了那座古旧的院落,藏进了一座有着小花园的城堡中。
那是一座他只在童话书上看到过的城堡。
他藏在了城堡的花园里,屏气凝神……祈祷着不要被城堡的主人发现。
“咦?”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孩童扒开了眼前的花丛,眼睛亮晶晶的,却在看到他的时候,怔了怔,“你好漂亮啊,你就是睡美人么?”
其实,眼前孩童也不遑多让,精致的像是童话书上的王子,他穿着一身骑士装,一只手里还捧着几朵鲜艳的花儿。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小孩儿突然微微倾身,柔软的唇贴上了他的额头,声音里有些雀跃,“妈妈,我找到我的公主啦!”
他的手倏忽攥紧,几乎可以想象到,紧接着……来自大人的呵斥与责备。
却不曾想,一名女子温柔的声音响起,“哦?那燚燚真棒!快带你的公主来给妈妈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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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记性很好,即便是只曾经在一场宴会上见过一次,一见面他就认出来了,这位温柔漂亮的女士是盛女士,那位儒雅端方的先生是林先生。
原来,这是林家特意安排的,童话主题的——家庭亲子春游活动。
没有喧闹的人群,没有意味不明的各色眸光……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家人,蓝天、白云、城堡、花丛……以及铺展在地上的毯子,各种可爱的点心。
漂亮的盛女士穿上了欧式的华服,扮做了皇后,儒雅的林先生也扮做了皇帝的模样……还有一名比林燚大了几岁的孩童,也是一身骑士装扮……而不远处,一身公主裙的小姑娘正坐在地毯上,一本正经的念着《睡美人》。
小姑娘看到她的蠢弟弟,牵了一个男孩子作为他的‘公主’,露出了十分明显的‘不忍直视’的表情。
即便如此,她还是尽职尽责地念完了童话故事的最后一句,童稚的声音,带着一种特有的抑扬顿挫的语调,念到,“不久后,王子和公主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他们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身侧,还不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的林燚,快乐的鼓起了掌,小小的脑袋点头如捣蒜,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他的雀跃,“嗯!幸福快乐的,在一起!”
……
贺淼垂下了头,手指有些局促的捏着衣服的下摆,过往的生命里,读过的书、学过的礼仪……没有哪一条,能告诉他,该如何应对此刻的情况,只能死死地低着头,“对不起”
。
他知道,他打扰了主人家,搅扰了主人家的聚会。
却没想到,盛女士温柔地摸了摸了他的头,“不用抱歉,是应该我们谢谢你才对,我们家燚燚正闹呢,说要找睡美人,这可不赶巧了么?”
面对这样的善意,贺淼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听到盛女士继续道,“那么,我们有这个荣幸,邀请你一起参与我们的聚会吗?”
无需时时刻刻在意礼仪,喜欢的东西可以吃到饱,花园的花朵可以摘来编成花环……可以随意的坐在地上,可以……
在贺家,他听到的最多的就是‘不可以’,那些规矩利益,像是缠绕在木偶上的细线,像是束缚在四肢上的锁链……严苛地限制着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而在林家,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可以去尝试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自由而又快乐。
……
贺家自然不会容忍自己的嫡长孙流落在外,很快他就被找了回去……但是,那一天短暂的快乐,却像是一簇火苗,照亮了他那冷寂如长夜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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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睡中的贺淼无意识地蹙了蹙眉,而后缓缓睁开眼睫,床头的夜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他遮了遮眼眸,而后坐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