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礼沉默不语。
姚钥继续轻轻地抚摸,像是帮他顺毛。两人在暗夜的屋子里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彼此支撑着。
时间过了许久,久到姚钥开始觉得腿麻。男人这才开口。
“姚钥,如果我说,你的父母是因为我父亲的原因去世的,你会不会恨我?”
柯礼闷在姚钥的脖子间说道。
姚钥抚摸他的手停下了。柯礼抖了抖肩膀,示意她不要停,于是姚钥继续拍拍,随后轻声笑说:“原来是这件事,你傻不傻,我父母是因为司机喝醉酒,整个大巴都翻下湖里去世的。和你父亲又没关系。”
这件事她没和任何人讲过,但也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情。那时候她刚出生满岁,一家三口坐长途大巴回姥姥家探亲。大半夜,进村的山路崎岖,司机白天去了别人家的酒席,汽车就翻进了村口的大湖里。这是一场意外。当时这件事还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柯礼缓缓脱离开姚钥的怀抱,他将手指插入头发间,低垂着头,有些懊丧地说:“可是我的父亲当时也在车上。”
之后,柯礼便将他同姚唯知叙说的事情一一同姚钥重复。这件事其实他在心里纠结酝酿了很久。令他十分烦躁的一点是,他发现他在姚钥面前失去了撒谎和隐瞒的能力。如今总算说出来了,他又被更为深重的患得患失所支配。
关于往事,一切都还不明朗:为什么姚唯知和姚钥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他的父亲为什么那么巧也在那辆车上?那只血兽为什么要袭击大巴车?……可是很明显的事实就是,姚钥父母的死亡和犬族有直接的关系。
那只夺走了小比的耳朵,ski的腿的血兽在那天那夜出现在那里,很有可能是去取柯义的心脏的,那颗最忠义勇敢的心,恰恰就是他父亲的能力。这样的猜测令柯礼几乎疯掉。虽然他父亲不是加害者,可那毕竟是犬族之间的纠纷导致她父母的离世,完全是无妄之灾,他觉得他会因此失去眼前这个姑娘。
于是他叙述的时候完全是低着头的,额前的碎发垂在眼前,又借助黑夜的掩映,给了他些许安慰。他不敢看姚钥的表情。这样的往事被他用尽力克制的冰冷语气说出来,每说一句,他的心脏都要骤停。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受,他之前不是一个容易和人类共情的性格,如今却大不一样。他会在想,那么小的女娃娃,泡在冰冷的湖水里……那么小的一个女娃娃,这么小就没了父母……可恶,他真想赶紧结束犬族这一切,这些破事,这些纠葛……他一直都是藐视和厌恶人类的,但他现在正无可救药地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懊悔和心痛,这样的复杂,这样的矛盾。
他这样想着,这样说着,然后一双温热湿润的手握住了他的。
姚钥握住他的双手,将头探进他笼起来的小天地,侧头向上试图去找他的眼睛,却被他避开。
“柯礼、柯礼。”
她唤他。她还像安慰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晃了晃他被她握住的双手,往他掌心里捏了捏:“我听懂了,可这不是你父亲的错啊。我为什么会恨你们呢?”
柯礼的身躯一僵。
姑娘声音要多温柔有多温柔。生怕他听不进去似的。
“一切不都还没有定论吗,你说的也只是你的猜测。对不对?”
姚钥眨眨眼。
“我所听到的,只有这样的事实:那只之前咱们见过的犬族,在很多年之前袭击了汽车,而你父亲将我的母亲和我送到了岸边。我说的对吗?”
姚钥帮柯礼捋了下头发,像招呼小兵一样,费力地撑着他的胳膊试图让他站直:“所以呢,你现在站好,看我,听我说。”
柯礼不动。
姚钥说:“老师要说话了,快一点。”
柯礼嘴角牵出一个颓丧的笑,这才抬起眼眸看她。
姚钥一脸正色:“柯礼,说实话,之前的我对你们的事情还有些置身事外。甚至还因为和你赌气,想着撒手不管了。‘我是什么所谓的号角的确不假,但我凭什么要帮你们?’我会这样想。可是现在听完你说的,我的立场完全改变了。你们犬族的事、那只血了污糟的怪兽的事、关于根巫的事,现在都和我休戚相关。
我们现在应该做的,难道不应该是一起去把真相找出来,然后结束这一切吗?所以你这只小狗这样的表现是怎么回事?嗯?”
说到气头上,姚钥还掐了掐柯礼的手臂,但那里硬邦邦的,她捏了捏完全没有捏起任何肉,反而弄得她手指很疼。就很生气,她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树立自己的,便抬起脚狠狠踩了柯礼一脚。
“嗷……”
柯礼这才有些敷衍地哀嚎一声,可以听出来,他完全没在疼的。但这一踩把他的耳朵和尾巴条件反射地踩了出来。大耳朵啪地一下弹出来。
“你听进去没有?不可以给我在这里颓废了,以后有什么事也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吗?”
姚钥严肃认真,没忍住看了那耳朵一眼。
柯礼被她训斥的,一边耳朵塌着,变成了飞机耳,另一只耳朵还立着,尾巴从左边摆到右边。
“你在看我的耳朵吗?”
柯礼说着,又换了一边塌耳朵:“我还可以换边塌。你瞧。”
“我没有在看。我们在说正事呢。”
姚钥和他较劲似地对视,试图让自己不要被他的毛茸茸分散注意力,直到看见男人的眼神恢复成之前惯常的懒散不屑,这才放了心。
“好吧,时间也不早了,我先走了。”
她拍拍柯礼,早把麦唐的事忘在脑后。握紧门把手,打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