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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云城是集天地之灵气的所在,那么黄雀山就是鸟不生蛋寸草不长的荒蛮之地,空有一个叽叽喳喳的名号,却如鬼山一般死寂,除了愈发鲜艳的那支羽毛。
她知道,她要找的人就在这附近,于是立住屏气凝神,从她心口生出几朵小花,小花跃上羽毛轻轻一触飞散四方去了。
陈减瞪着眼睛等,等到终于听到东南处传来悦耳的女声,那人说:“你在找我吗?”
她眼眶一热,连跑带走地追了过去,一队蒙脸肃杀的老妇中坐着一位明艳美丽的女人。
陈减扑上前去:“许瑶姐姐!求你救命!”
许瑶沉默了许久。
她的怨和恨积攒太久。
明明当时她只是个待嫁的少女,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以为两情相悦从此摆脱家庭困境。
可是心妖为什么会找上她?是因为她脆弱又美丽吗?
她只是想要活得好一点,事实上,她根本是靠自己活得好了一些,甚至之后罗列的求亲,那分明是属于她的幸运和幸福,她只需要离开家,就可以离开她所厌恶的一切,她就再也不怕什么了。
而心妖吃掉了她的心脏,让她失去了生命,那也不过是失去生命,可江阅的恻隐之心,却叫她死不得,她既死不得,便引得心妖贪恋那点来自妖王的修为,愈发变本加厉地占据她的身体,操控她的头脑,让她永生都与心妖共存共处,成为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而她放不下罗列,她不能容忍罗列见到她这般不堪的样子,于是那点贪恋叫她又恳求着心妖帮她迷惑他,让他心甘情愿为了她一起献祭自己的灵魂,让他们共同成为心妖的傀儡和主人。
只不过,比起怨恨江阅,许瑶更加憎恶自己。
罗列本身是那样彬彬有礼又心怀天下的人,而他现在因为她的需求变得偏执又无礼,当他的枪和刀挥向无辜的妖和人时,也同样挥向了许瑶和他自己。
他们都是被心魔困住的人,所以才会叫心妖控制。
而现下,一个如她当年一样大小的少女来求她,她能怎么办,杀了自己还是杀了罗列?她做不到,罗列也做不到。
而陈减说:“王说了,她可以的,她可以结束这一切,前提是,你们必须心甘情愿,许瑶姐姐,你也很痛苦是不是?我哥以前也是人,他知道你的痛苦,我们都知道,但已经太久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也想结束的对不对?”
许瑶惨笑一声走进了陈减,用手摸摸她的头,轻声说:“你懂什么,你只是个小孩子,要是那么容易就解脱,事情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让我来告诉你心妖是个什么怪物吧,它没有形,没有体,它是摸不着触不到的魔鬼,只要你心存一点它所喜欢的欲望,它就会引诱你为了那些渴望而行动,你行动得次数越多,它便越发了解你,它就像另一个你自己一样,你永远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渴望,而它会让你实现,会帮你填充那些渴望带来的空洞,你便愈发离不开它。”
陈减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困惑地说:“我听不懂。”
“没关系,这些东西向来都不需要你去听懂。”
许瑶微微一笑,“我知道江阅的解决办法,她会杀了我,也会杀了罗列,这是唯一的办法,但心妖始终存在,若是有一天心妖引诱的是你,是你哥,是罗厉他们呢?你们的妖王是不是也会杀了他们?”
“不是的,王不是这么想的,黄大夫也会有办法的。”
陈减嗫嚅着说,“总会有办法的。”
许瑶摇摇头,对那些妇人做了个手势,于是队伍重新整肃启程。
陈减带着哭腔问:“许瑶姐姐,你要去哪里?其他人就算了,罗列你也不管了吗?他现在可能正在发疯,只有你能让他静下来!”
许瑶的马车再次停下,从窗口处递出一封信:“如果可以,请交给罗厉,告诉他,我去找无灵水了。”
陈减接过来,听到里面传出一声叹息,许瑶说:“真想回到和你一般大的时候。”
不知为何,陈减在那一刻特别想哭。
而当罗厉带着罗列从妖界回到幽明室的时候,那间屋子曾经悬挂的字画一瞬之间通通变成了空白的纸张,它们环绕着刚刚出来的几个人透出从未有过的沉默。
罗厉的眼皮微动,而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将尚未清醒的罗列送到了内室,在四面墙壁均写上了安魂的符咒,此时此刻,能够睡着不醒也是一种幸福,也许是他最后的幸福,谁也不知道。
从某种角度来说,从江阅回归原位接管妖族之后,除了罗列这颗密不可宣的定时炸弹和不知所踪的许瑶,云城的妖祸几乎可以宣告终结。即使罗厉再怎么厌恶那些虚情假意的官场作态,此时此刻,在罗列沉睡不醒的时候,他不得不帮他的哥哥去掩盖和修正一些事实。
于是电报在发出后第二天就得到了回应,远在天边的大总统对罗列清除妖祟的行为给予了极高的嘉奖,并特批极丰厚的抚恤金用以安抚阵亡的将士们,群龙无首的云城在这样的通报下获得了暂时的安定。
只是这样一来,十五日的期限就迅速消耗掉了两日,而即使是提出无愁之木的黄英也毫无对策,心妖由心而生,若是找不到许瑶,一切都显得毫无意义。
就在这时,一封信送到了闭门谢客的罗府,落款却是陈减。
于是罗厉和黄英的目光便投向了陈添,他却泰然自若地将信递给罗厉,说:“是给你的,我之前让陈减去找许瑶,大约是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