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将军的眸色渐渐清明了起来,沉默了许久后,他带着士兵跪倒在地上,对我深深一拜。
“钟离姑娘…不,大王!微臣必定不辱使命!”
我登基之初,朝堂上不乏反对之声,无外乎是说,女子称王违背天理,女人目光短浅,不可成大事,齐国必将亡在女人的手里,等等这些老生常谈的话。
但最多,也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已。
我即位之后,拆除了齐王金碧辉煌的渐台,遣散了唱曲的伶人和乐师,从前齐王的嫔妃,若愿意出宫的,可以领一笔钱出宫自行谋生,不愿意出宫的,便在宫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来领取俸禄,如此,宫中的开销大幅缩减,我随即减免了一部分百姓的赋税,又将省下的银两通通充入齐国的国库,一部分做为军用,另一部分则交给了章大夫,由他和管理农业的几位大臣一起,深入民间实地考察,造出更适合百姓的农具,提高农作物的产量,并规定他们定期派人回来向我汇报,由我亲自监督他们的进度。
我经历过易子而食的灾年,经历过父母亡故独自拉扯妹妹的困境,所以我要让齐国的黎民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再也不要让任何人经历我当年的苦。何况,有了充足的粮食做基础,才能富国强兵,抵御外敌。
如今朝中的大臣,一多半都是由我提拔上来的寒门学子,齐王在世时,贪图享乐,常常不理朝政,他们来找齐王汇报政事,总要通过我转达,后来他们知道齐王的奏折也多半都是我批复的,索性直接把政事汇报给我了。渐渐地,他们已经习惯了由我代替齐王处理政事,对日夜寻欢作乐的齐王也越来越不满,如今我取代了齐王,他们并无异议。有他们的支持,再加上我即位后的几项举措,朝中反对我登基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当然,若仍有执迷不悟的,我也自有办法镇压。
数月后,我顺利产下一女,取名钟离婧。
彼时,田将军已经带领军队归来。齐国和秦国联合起来,对抗元气大伤的魏国,如今,魏国已不复存在,东西两半分别成了齐国和秦国的疆土。齐秦两国成为了横贯东西的两大霸主,不断有使者说客游走于两国之间,鼓动两国对抗,或联合吞并别国。
田将军最终还是请求交出兵权,告老还乡,他说,他为我做事,是因为要对得起孙先生,但他因此背叛先王,心有愧疚,无颜再在朝中继续任职。我准了他的请求,还赐了宅邸给他养老,并送给了他一些侍卫和仆从。
田将军仁厚,对我有恩,若他安心养老,我自然会保他晚年平安富贵,但若他有任何异动,那些我派去的侍卫和仆从,会立刻让我知道。
从来改朝换代,都是腥风血雨,我也早已硬了心肠。
婧渐渐地长大了,我请来最好的老师,教她骑射,兵法,诗书,又亲自教她剑术。宫中所有的书简,她都可以随意阅读,稷下学宫的讲学和辩论,我也时常带她去听。她天资聪颖,又肯努力,学得很快,没过几年,就能和各个学派的稷下先生有理有据地探讨,也能像模像样地跟我过几招了。
八岁那年,她下学回来,跟我一起用晚膳时,突然问我:“娘,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再找个男人?”
关于她的身世,我从不避讳,所以她从小就知道,只是这么问还是头一次。我不由得有些好奇,“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说道:“今天,我在街上,听到两个走过去的女孩子说,女人不用多么努力,找个好男人嫁了,才最要紧。可是…可是我看娘也没有找个男人嫁了啊,所以我总觉得她们说得不对…”
我放下碗筷,示意她看向殿外。
“婧,你看,葛藟依附着这棵大树攀爬,看起来茁壮光鲜,但它只能跟着大树,大树在哪,它就只能长在哪里,倘若没有了大树,葛藟也就枯死了。做人也是如此,若你只依附于别人,那么你将永远为人附庸,受人牵制,倘若你依附的人有一天抛弃了你,你连活下去都不能,你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吗?”
婧坚决地摇着头,“不,女儿不愿做葛藟,被人摆布!”
“好,这才是我钟离春的女儿。”
我点了点头,“婧,娘让你努力,正是为此,娘希望你不要做依附大树的葛藟,而是自己做一棵大树。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娘拼尽一生,也只能改变很少一部分,但齐国的未来,在你的手里,你可以改变这世道,让你和千千万万的女子都可以选择做一棵大树,而不再困于后宅,受制于人。婧,你能做到吗?”
“我能!”
婧的眼神清亮,“娘,你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
我笑了,挥手让宫人给婧添了些饭菜。
“快吃饭吧,你好好长高长大,娘就安心了。”
世道对女子向来苛刻。
比如男子为官为商,出错了只要改正,没有人会质疑,但换做女子,只要出一点错,就立刻有千万人要重新将她放入牢笼,贴上“女子蠢笨”
的标签,不被允许再做“男人的事”
。
又比如,男子拈花惹草,朝三暮四,世人会用他的功绩为他开脱,而女子就算有再大的功绩,只要有一点甚至莫须有的“不洁”
,便只会被记作荡妇,没有人再记得她的功绩。
即使今日,我已坐稳了王位,朝野之中仍有零星的反对之声,说女子称王,齐国必遭天谴。
所以我们不可以认命,不可以输,不仅如此,我们必须远胜于男子,才能最终站在权力的制高点,改变这不公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