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来?我?便听到叠竹阁传来?了闹腾,听说?素姬带回来?的?那个瑞儿出了事。我?突然觉得,觉得很痛快——”
她当然觉得痛快,因为素娥一回来?,她便灰溜溜离开,她抄的?经做的?画没一样能带走。她像是被踹了一脚的?丧家之犬,别人?都?知晓她已经失宠,还知晓她失宠得很狼狈。可素娥却是从?外面回来?,带着她生的?那个儿子,像是炫耀战利品一样耀武扬威。
人?总是会嫉妒跟自己差不多的?人?,却跟高出自己许多的?人?生出宽容。她对元仪华生的?小公子只是厌烦,可却对素娥生的?那个庶子很仇恨。
“我?一点没害怕,我?觉得很痛快,我?没有去提醒素姬,我?很开心看?到这样的?热闹。后来?我?便听说?叠竹阁传来?了素姬的?哭声!我?一点也?不后悔,反而觉得很解气。带着孩子回来?又如何?结果就这样死了呀!”
“谢五娘子,我?确确实?实?是杀人?凶手?,我?不但布下了这样的?陷阱,还盼望那个死去的?孩子当真死去。直到现在,我?还为那个孩子的?夭折快活不已!”
她望向了素娥,没有作为凶手?对受害者家属的?愧疚,反而无不鄙夷说?道:“你算是什么东西?”
她一直觉得素娥算什么东西?一个侍候人?的?婢子,没有高贵的?出身,只有下贱的?脾性。素娥不过略识几个字,哪里懂得文墨?可薛留良只需要?言听计从?的?奉承,于是便喜爱这样卑下的?依顺。
杜芙甚至一直好?奇,为何夫人?能容下素娥这个不知进退的?小妇?
她平素苍白平静面颊染上了一层火热的?恶毒,言语亦是越发尖酸:“你以为我?不甘承认杀人?的?罪状,你以为我?会畏惧杀死你孩子的?罪名?你那孩子,死了不是正?好??”
然后是薛留良呵斥:“毒妇,你给我?住口!”
他瞧着杜芙,好?似看?到了什么蛇蝎。
伴随薛留良的?呵斥,杜芙的?嗓音也?是戛然而止。她垂下头,没说?话了,可泪水却是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
好?半天,元仪华才说?道:“既然你觉得当初入府不算你真正?的?心意,有几分勉强处,为何如今又做出了这样的?事?更何况你若介意夫君宠爱,为何平素又并不争取?”
杜芙慢慢用手?指头抹去了面上的?泪水,她抬头看?着元仪华时?,样子倒似温和起来?,不似方才那般如颠似狂:“夫人?,我?也?是会嫉妒的?。”
她喃喃说?道:“一开始我?不懂,因为心里纠结所以对少君不够讨好?。可他反而觉得有趣,因此被吸引到了我?身边。后来?我?懂了,却也?不知使什么手?段,只好?一如既往若即若离的?待他。等他开始对我?冷待,我?试图讨好?他时?,他却越发觉得我?不值钱,越发的?远离我?。”
“我?是个沉闷得没有情郎的?人?,从?来?不曾有过什么真正?热情,又怎会懂得留住一个男人?的?心?我?没那么清高,不是不想,只是不会。”
“我?没什么高洁的?品行。入了侯府,渐渐的?我?也?染上了这里的?嫉妒与贪婪,我?的?故作清高也?是一文不值。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沉闷、可厌。晨来?揽镜自照,我?想怎么会有想我?这样沉闷乏味的?女人?,看?着也?是无趣。于是,我?整日抄经,幸好?府中也?不缺我?这点笔墨。”
那时?阿母游说?杜芙面对现实?,就说?如今杜家家贫,杜芙不但要?整日做活,家里也?没那么多银钱去买帛纸和笔墨供她消遣。但入了梧侯府,那自然就不一样了。
于是叠竹阁安静下来?后,杜芙便开始抄经,仿佛真能超脱痛苦,领悟自在。
然而她抄了半个月的?经,却被薛旭这个小公子胡闹扔在庭中水缸里,润得一塌糊涂。
那时?她浑身发抖,只想那个七岁的?顽童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再后来?,她被薛留良当众羞辱,赶去了荒院。于是她经也?不抄了,素娥的?那个孩子死了后,她便整日坐着发呆。
她年轻的?面颊已经染上了一层灰色的?死人?气,并无半点活人?气,她已宛如行尸走肉。
元仪华挥挥手?,便让人?将杜芙给带下去。
杜芙被带下去时?,竟还在轻轻哼歌。
那是一首乐府的?小调。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杜芙哼着那样子调子,仿佛全然不顾以后。
然后那歌声便这样断了,谢冰柔又仿佛听到了什么落水声音,接着便有婢仆匆匆忙忙赶来?。
那仆妇面带惶急之色:“杜姬本来?安顺,却忽而挣脱,跳入了花池之中,竟是投水自尽。”
杜芙的?歌声已经沉入了梧侯府的?水池之中。
此刻冰冷的?水涌边了杜芙身躯,将她包裹其中。就像很久以前,她在傍晚时?分这样的?踩入了渭水之中。那时?天空水墨淡淡,江中波光粼粼,仿佛要?哄她投入水中,似有无尽诱惑。
如今杜芙终究被水包裹住,就如胎儿时?长于母亲的?羊水之中,竟是无尽安宁。
元仪华静了静,竟似叹了口气,她对薛留良说?道:“郎君,杜姬投水,既无人?证,也?许这桩案子终究是一桩意外。谢五娘子寻出有毒的?山踯躅,于是这件事本是稚儿懵懂,进而误服。如此郎君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