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留良出门办事,要明日才回来,可孩子已经死了。她抱着自己孩子的尸体,看着自己孩子身子渐渐发凉发硬。
直到天快凉时,她才好似回过神来,她心里已经知晓该怎么做了。
素娥唤婢子进来,一同打理了瑞儿的尸首。瑞儿死前呕吐过,酸臭不堪,自己这个母亲可以不介意,但薛留良未必可以。薛留良自幼骄纵,又素有洁癖,孩子身上有那么些秽物,哪怕是亲骨肉,薛留良也定难接受。
要让瑞儿的死引起他那父亲的同情和愤怒,这个孩子必定要是干净且可怜的。于是她擦去了瑞儿身上污秽,还替死去的孩子换了一身衣衫。
她替瑞儿换衣衫时候,孩子的身子都开始发硬了。所以素娥只能流着泪,用剪刀将瑞儿原本的衣衫剪开,再重新套了一件衣衫。
然后,她才抱着孩子跑去薛留良跟前哭。
她说瑞儿临死前,口里一直唤着父亲,想见见薛留良。可瑞儿死前只是尖尖沙哑的叫,没有叫任何人。
但薛留良却已经感动了,他流着泪握住死去孩子的手掌,眼睛已经发红。
于是素娥就从他眼里看到了愤怒,素娥不知晓这样的愤怒会带来什么,但她已从薛留良的愤怒里得到太多了。
素娥想,少君只是个孩子,哪怕少君已经有不止一个孩子了呢。
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镜子里容貌。这张脸也可称清秀,但比起元仪华那样的美人总归是逊色良多。但作为小妇,只要懂得薛留良是个孩子的道理,就能以柔克刚,从中得到许多。
薛留良是个孩子,孩子的愤怒会持续多久呢?素娥并不觉得他一定就能替自己母子讨回公道,但薛留良这个孩子今时今日的愤怒是没那么容易平息,是很要闹腾一会儿,更会让元仪华成为满京城的笑柄,成为别人口中的毒妇。
那样,也许她方才会稍稍出一口气,也能使薛留良的心更向着自己。
这样想着时,素娥的手掌已经开始摸向自己小腹,她想着自己该再生个孩子了。她是很坚强的人,薛留良还在愤怒时候,素娥已经为自己以后的日子做打算。
这时有人向她房间走过来。
那人推门而入,素娥面颊顿时流露出温柔神色,因为来的是薛留良。
可下一刻,素娥却为之一怔。
薛留良身后之人,是梧侯薛重安。
再过两日就是薛重安的七十大寿,这位随先帝征战沙场的老人精神矍铄,目光如电,极具威势。
他素来看不上素娥,也从来不理会儿子这个小妇,日常也绝不肯对素娥多说一句话。
哪怕是素娥抱着亲孙儿往前凑,梧侯也绝不肯多看白白胖胖的孙子一眼。
素娥回过神来,急忙跪伏于地行礼。
可内心的不安却在素娥心里一圈圈回荡,使得素娥一颗心砰砰乱跳。
她知晓梧侯看不起自己,素娥也甚是畏惧这个梧侯府的主君。对于薛重光而言,梧侯府未来的女主人只能是元仪华。素娥内心有一个很隐秘的想法,那就是梧侯终究是会过世的。
只要梧侯过世,一切都是少君做主了。
薛重光再精神,也熬不过岁月流逝。等到薛留良成为梧侯府的主君时,自己这个被所有人都看不上的小妇就能抬起头来。
随薛重光入内的,还有薛重光的几个贴身侍卫。那几人分明也经历过军中杀伐之事,身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之味。
素娥只敢看薛留良,她发现薛留良的脸色十分难看。素娥察言观色,遂不好说什么。薛重光没有让她起身,她也只好继续跪伏在地。
薛重光已经坐下来,薛留良也只能站在一边。
薛重光缓缓说道:“良儿,为父当年依附太祖,得封彻侯,到了你这一代,你却是庸庸碌碌。而如今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也不过是你的家宅不宁,妻妾争风。身为一个男儿,你大约也并不喜欢这样的名声。”
“可你也无可奈何,想来你觉得,我并没有给你足够的机会,我也并没有倾尽全力栽培于你,对不起你心中抱负。”
薛留良惶急说道:“孩儿并无此心。”
那面上的惶急竟也有几分真心实意。
他不满自己的妻子,也许因为妻子是父母所挑,那么元仪华这个妻子便成了父母压制自己的象征。可他虽与元仪华闹腾,却从不敢对父亲无礼。
因为薛家如今的声势,是源于父亲立下了赫赫战功。哪怕他对妻子的反感是源于对父亲的反抗,他也是绝不愿承认这一点的。
薛重光抬抬头,阻止儿子继续陈情,他缓缓的继续说下去:“当初太祖立国,封赏了大大小小功臣。但楚人被封彻侯者,也只有两位。一个是为父,另一位便是小卫侯的父亲,也就是那位已经亡故的老阳羡侯。”
“当初楚王跟太祖争天下,我与老阳羡侯皆是楚王手下。楚王无德,于是我们二人弃楚王而投太祖。太祖仁厚,也确实赐了这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不枉薛氏当年的一场投诚。可太祖更器重的,却是那些一开始便随他举事的同乡。而我们这些打上楚人印记的功臣富贵是有的,但向上却难。”
说到了这里,薛重光眼里似有炎炎火焰。
他嗓音越低,声调越沉:“薛家富贵是有的,只是挤不进最顶尖权势,所以我让你娶了元家的女儿仪华,想让薛元两家多有走动,更想让两家血脉合为一处。时间会改变许多事情,渐渐的,别人眼里薛家便不再是什么前朝旧贵,倒更像是后族势力。你和仪华的孩子跟未来的皇帝是表中之亲,可以以此机会向新君表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