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也是。”
辟邪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道:“但是,大人记得。”
“对啊,大人记得。”
***
窈冥往日是没有四季的,某一日沈梅去人间捉拿一个魔化的魂灵,带着那魂灵往回走的时候,发现街上飘起了雪,他抬指任由雪花穿过他的手掌,仿佛这样就能感受雪花的温度。看着雪花消融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沈梅这才发现冬天早就已经到了。彼时正值新正前夕,家家户户的门上都挂上了火红的灯笼,张贴了新的门联。沈梅站在城墙上,发现下面人们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此时下起的雪不仅没能成为游玩的阻碍,反倒增添了几分趣味。
满大街都是吆喝叫卖声,有几个稍微调皮的孩童在闹市里追逐穿梭,许是不小心撞到了行人,跟在不远处的长辈正肃然呵斥。入眼之处,安宁祥和。
这里没有人是他,但又都是他。
许是天气有些冷,沈梅的眼眶和鼻子都稍稍有些红。
回到窈冥,簋街倒是比往常更加热闹,不管到了哪里,过新正的仪式都是少不了的。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快看,下雪了!”
周围人闻声立即抬头向天上看去,只见往日晴朗的旻间正簌簌的飘着柳絮一般的雪。
“哟,窈冥竟然还会下雪,头一遭!”
“当鬼也不错啊,这样玩雪就不冻手了!”
行人三两结伴驻足观望,但大都只是默默看天,心里感慨一句——又是一年。
雪掉在每一个没有撑伞的人身上,却并不寒凉。
自那日问过天禄与辟邪,沈梅开始四处游历,他走过窈冥每一寸土地,见过这里的每一棵树与每一片流萤。他去无间炼狱,与那里的镇兽一起探查每一个魂灵。那里的四位神兽依旧是老样子,乌聊倒还算高雅,日日抚琴,只是缺了个高山流水的知音,不免显得有些寂寥。金渭守在他那炎热干旱的地界,喝着辣嗓子自己却感觉不到的茶。烛隆与沽父子分居两处,沽的屋子已经修缮好了,不知道能不能撑的过烛隆下一次出关,或许在他侧坐亭下赏雪的时候也会隐约记得自己曾经用镜子吓过一个幼童。
游历之间,沈梅见了许多自己曾经在窈冥不曾见过的地方。那或许是秋季,一处从未有魂灵涉足的地方生长了成片的枫林,火红的枫叶游鱼一般匿于树间,一条河流穿梭丛林之间,渡到未知的远方。
微风簌簌,叶子顺着飘落在沈梅的肩上,沈梅并未拂去,他躺在草地上,任由各色叶子将他埋没。瞬息之间,叶子由火红变得枯黄,又是一瞬,开始从嫩绿转为青翠。
俯仰之间,人世辗转百年。
沈梅从厚厚的叶子堆中起身,他逐步向前走,随着他的脚步所有的丛林与河流消失不见,他又回到了挽溪轩。一切都好像是他沉睡时做的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他去书架上拿起凌伏以十六岁时给他写的信,凌伏以离开人世的时候这封信已经被当时追杀他的人给烧毁了,沈梅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它弄回来。
纸页泛黄且皱,一看就是被人放在胸口处压的。这封信沈梅不知道读了多少遍,每次读都能想到凌伏以那时还有些稚嫩的脸颊,拿着他平时不常碰的毛笔一笔一划的写下这些文字的场景。
那天晚上,沈梅睡的格外早。
许久都未曾进入他梦中的凌伏以再次与他在梦境重逢,凌伏以没戴抹额,向沈梅伸手道:“沈梅,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沈梅冲他笑,他不敢说话,害怕他像先前千百次那样在他一张口时就消散。
看着沈梅不说话,凌伏以靠近了些,有些委屈的问道:“怎么了,你难道就不想我吗?”
等了半晌,见沈梅还是没有动作,凌伏以朝着沈梅伸出双臂,眼中带着些泪,面上却依旧笑着:“沈梅,我真的好想抱抱你。”
即便是在梦中,沈梅都不想看见凌伏以的期望落空,正当他往前半步,凌伏以在梦中的虚影开始消散。沈梅如同前面无数次那样,连他的衣角都没能触碰。
期望落空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感伤了。
***
翌日,沈梅从去人间探查完回到窈冥,天禄和辟邪向他行礼。
“大人,您找到他的踪迹了吗?”
辟邪问道。
沈梅略微敛眸道:“没有,我走遍了窈冥和无间炼狱的每一寸土地却都没见到他的踪迹。”
闻言,天禄看了一眼辟邪,颔首道:“大人,或许您应该去人间看看,您任阎王一职已有五百年,也该看看别处的景色了。”
第45章相见
正是人间春三月,沈梅从淮南游历之后回到长安,刚到家就接连下了几天雨,到今天才终于放晴。
如此春光,怎能不出门赏赏,顺便祛一祛从淮南带回的湿气。他并不着急,甚至有些百无聊赖,顺着路漫无目的的四处走。
春曦复苏大地,连带着人间都变得焕然生机。
沈梅经过一座青砖制成的拱桥,与来来往往熙攘的人群插肩而过。他身形挺拔,眉如墨画,墨发在脑后用白玉簪子松松绾了个髻,引得不少行人频频回头,不去赏花揽景,倒是想从他身上窥一窥这春色。有一块石砖似乎是因为积年累月变得有些松动,沈梅踩上时从砖缝中压出了些雨水正好洒在他天水碧的袍角上。他看着沾着污迹的袍角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心中不由自主的感慨道:在窈冥时,那里的污迹是弄不脏衣物的,反倒是回到人间还要时时操心。
桥的对面是集市,吆喝声伴着鸡鸭鹅的叫声显得有些喧囔,沈梅看着前面稍显密麻的人群,往前继续走的脚步硬生生在此处停下。其实他是不太喜欢这种拥挤的地界的,人与人之间擦肩接踵的触碰让他些许有些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