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受人所顾,不要贵人进雍州城?”
“是不要杜初月进雍州城。”
月光映在窗边少女的面庞上,显得白净无瑕。
雍州旧主忽然离世,新主之位尚无定论,杜洵乃雍州文官之首,他的女儿与雍州世子自小便定有婚约,此番杜初月重新出现,势必与世子有再续前盟的可能,想来这并不是雍州城内有人希望见到的局面。
月光照耀下,马车翻动着路边尘土奔行向前。
“你依旧唤我杜初月,从今夜起,我便只是杜初月。”
车队离了山谷直行至雁固山脚下的一处深幽之地,却见溪流环绕中,有松木数棵,青竹两三丛,松竹之间红木青瓦,亭台错落,像是某户富贵人家建在郊外的产业。
马车停下后,杜洵差人去叩门告信,又与刚下车的杜初月主奴道:“这里是雍王府的别业岚庐,今夜咱们先借宿于此。”
不久院门半开,告信的护从领着岚庐的管家由门后过来。管家先与杜洵见了礼,又看看那些受了伤的车把式,“杜公,这是?”
杜洵并未将在雁固山遇见山贼的事说与他,只简单说是遇见点意外。
“元荣,今天能否叨扰一夜?”
“杜公这是什么话,夜里露重,快随奴进来吧,奴这就叫人去准备外伤汤药。”
管家领他们进了别业的大门,一到前厅就吩咐人将受了伤的车把式门带到东院去包扎疗伤。
吩咐完他将目光转移到杜洵父女身上,恭敬道:“杜公与小娘子今夜宿在西苑,请随我来。”
他们走过前厅,途经后花园,花园按江南园林风格建造,虽是立秋时节,但一路上依旧曲径通幽,草木葳蕤,丝毫没有秋日萧瑟寥落之意。
杜初月主仆跟在管家和杜洵的身后,他二人细细地说着话,山涧宁静,昆虫声和说话声都尤为明显。
“这次去太原采买到了几种稀缺药材,我瞧着年前医博士给你家老娘开的房子上就有这药,明早你记得去取几贴。”
“杜公政务繁忙,还记挂着小人的这等小事,真是折煞小人。”
杜洵没有出声,杜初月抬眼望向他,那身绯袍颜色发旧,不知翻来覆去洗过多少次。
半晌,他才生硬说道:“别说这些。”
元荣呵呵低笑了两声。
西苑是个雅致的四合院落,众人到后,元荣表示屋舍内被子茶水一应俱全,让他们自行取用,想来这里从前常被用来请客宴礼,只是如今雍州城大丧,所以显出了几分冷清。
他让他们自便,说要先去给府中老夫人送信,杜洵却拦住他说:“家里年久失修,又无丫鬟婆子伺候,烦请你跟老夫人说一声,让小女在此多借住几日。”
元荣点点头去了,院中就只剩下杜家主仆三人。
杜洵要留杜初月在雍王府别业暂住之事并未与杜初月商议,纯属先斩后奏,可若不进城又何谈弄清雍州局势。
他站在树影之下,敛着眼睛,一张脸显得晦暗不明。
“城内大丧,雍州府无暇他顾,贵人不若先待在这儿,之后的事再从长计议。”
他身材精干,面容清矍,若是年轻几岁定颇有几分青竹之资,可如今脸上遍布沟壑,背脊也有些弯躬,看起来倒像是嶙峋的怪石。
这份衰老许是雍州府繁忙的政务所致,而从刚才他与元荣的对话来看,他在雍州一定很是受人爱戴。
杜初月淡笑道:“一切但凭杜公安排。”
此话说完,杜洵借慰问属下之由告辞,他一走,紫檀急忙说:“娘子先前说山贼之事尚有蹊跷,杜洵在雍州经营多年,为何不留他下来分析原委?”
杜初月脸色转寒,幽幽道:“他伺奉雍王多年,又与他定有儿女婚约,心主为谁早已不知,我并不信他。”
不止她不信,圣人也不信,否则又怎会派她来雍州。
所以留下杜洵能不能得到实话尚不可知,况且如今的情况是她还未入雍州城便被这位宣帝旧棋丢在了北郊别业,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谁都不清楚。
只怕要进这雍州城,还得靠她自己谋算。
“今夜奔波劳累,早些歇息吧。”
山贼,黑衣人,杜洵,他们如同细丝线缕,胡乱搅成乱麻,她只摸得一点线尾,须得耐心等待。
接下来几日杜洵果然没有再出现,紫檀越发深信他敌我不明,正如杜初月说的那样。
联想到那夜她按住她的剑任由黑衣人试探,不禁为她的胆识和魄力折服,只是这几日她不是煨在榻上下棋就是看书写字,半点不见要进雍州城的主动。
这日,紫檀正帮着杜初月收拾棋子,不知从哪传来一阵胡琴声。杜初月推开塌边窗户,琴声伴着风声吹进屋内,瑰丽又高阔。
“风大,娘子还是把窗户闭上吧。”
杜初月未动,轻声道:“劳你让人给我送把琴来。”
紫檀暗道您还有心思弹琴,但她只能依言照做,话传下去,不到一会就有人送来了一把七弦琴。
送琴的是位十三四岁的女伶,杜初月简单试了几个音,向她笑道:“琴很好,你可是乐坊的人?”
“是。”
别业既然用作宴请宾客时多,那么养一些乐姬舞女便不足为奇,杜初月又问:“平日谁在这设宴较多?”
那女伶的脸色忽然窘迫,奇怪地望了杜初月一眼。
她吱唔一阵,颤声答道:“回娘子,世子殿下宴礼较多。”
杜初月问完两句便放那女伶离开了。
她的异常表现想必是因为雍州世子平素爱与这些乐姬舞女厮混,所以害怕她这位准世子妃发落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