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扭头看向姜问渠,“此人既能得含章你的青眼,想必必有过人之处,说说看,这次你去江南,他又立下什么功劳了?”
姜问渠恭首回道:“叶懋此人,乃是阳州富商叶蕤之子。本次灾情,阳州江都县也是受灾区之一。作为县令,叶懋不仅亲自为灾民分发钱粮,不扣一厘,甚至恳求父母,开了自家粮仓并拿出万两钱财赈济百姓,在一众只知道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之间,便显得尤为珍贵。”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而且,他还向臣提到过治水之策,不仅要着眼于本次受灾严重的下游地区,也要实地勘察上游、中游河道情况,对上、中、下游采取不同治水策略,分步实施,集中整治。大则泄水入海,次则通湖达江,小则引流灌田。[注1]”
听了这话,陆廷渊对这位叫叶蕤的官员又多了几分认可,他问姜问渠道:
“既有此等人物,含章为何不提前向朕举荐,非得等着朕问你才说?”
姜问渠笑而不答,表情颇有些讳莫如深。
旁边的翰林学士方大人打趣道:“陛下,姜大人不是不愿说,而是怕自己说了,有任人唯亲的嫌疑,所以这才捂着不肯主动向陛下提起。”
“哦?”
陆廷渊奇道,“朕怎么没听说,你还有门叶姓的亲戚?”
刚说完,他便立刻反应过来,这“叶”
是哪个“叶”
了。
于是便也顺势调侃道:“既有如此栋梁之材,含章往后切不可因为避嫌,就将人藏着掖着。举官举贤,若是因此错过此等一心为公的好官,岂不是一件憾事?”
姜问渠拱手称是。
他口中的这位叫叶懋的富商之子,其实还有另一重身份——他还是玲珑阁掌柜叶兰蕙的亲兄长。
叶家有一子一女,长子即叶懋,他是叶家家谱自订立以来唯一一个走上仕途的,叶父叶母自然不会让他放弃仕途回家继承家业,因此挑起家业的重担便落到了女儿叶兰蕙身上。
因着姜问渠同叶兰蕙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是以今日在他提起这位可能是未来大舅兄的“叶懋”
时,众人才会调侃他。
接下来,众臣又围绕着赈灾修坝一事讨论起来,赈钱粮、减赋税、疏河道、筑堤坝、安流民,除奸佞,这一套下来,总算有了较为妥帖可行的章程。
此时,已是日昳时分,众臣说得也有些口干舌燥且饥肠辘辘了,陛下才下令看茶传膳。
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众臣也只能叩拜谢恩。饭毕,各自领了差事回到官署安排后续事宜。
众臣都退下后,陆廷渊才召来内侍,命其传御医江询速速入殿看诊。
眼见他紧闭双目,额上青筋凸起,显然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内侍吓得屁滚尿流地赶紧去请江太医。
不一会儿,江太医就提着木箱子匆匆赶了过来。
内殿里,内侍少监冯春已经侍候着陛下在躺椅上歇下,并小心翼翼地为其按摩着头部。
香炉内燃起了袅袅青烟,是江太医特地为陛下所调制的安神香,闻之可以清心安神。
殿内寂静地落针可闻,不论是侍候的内侍,还是施针的太医,都尽量屏声敛息,降低存在感,生怕成了陛下的迁怒对象。
几针下去,陛下的眉目终于舒展开来,殿里的人也随之舒了口气。
少息,内侍少监夏祯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轻手蹑脚地走进殿来。
陛下素来不用女官近身服侍,他同冯春是这潜麟宫中用得最顺心的内侍了。
二人同为少监,秩从四品,在御前侍奉,像熬药、侍膳这种活,都是由他俩去做。
他俩上边还有一位秩从三品的内侍监,名蔡玹,年岁比较大,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大朝可随侍视朝,宣读政令,是内侍中职位、资历最高的。
夏祯恭敬地捧着汤碗近前来,由江太医用银针试过无误后,才端至陛下面前。
陆廷渊盯视着药碗,目光幽深,神色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
夏祯大气不敢出,更不必说出言催促,只是低着头静静等着,托着木案的胳膊始终没有一丝颤动。
片刻,陆廷渊才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随即,拿起一旁的帕子随意地擦拭着嘴角。
他问一旁的冯春道:“这几日,静太妃是不是在给昌平张罗伴读了?”
“回陛下,上午太妃娘娘就把名单送来了,正要和您确定最后的人选呢。”
内侍冯春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一份册子,呈给陆廷渊。
陆廷渊翻开册子看了眼名单,只见上面列着的人选有:
荣国公姜绍之女姜澂鱼、安阳侯许汾之女许兰茵、翰林学士方弘文之女方婵、礼部尚书郑循之女郑嘉、国子监祭酒吴士谨之女吴希娴,共计五人。
入宫伴读人选第一个就是姜澂鱼,显然是因为前段时日那件事,静太妃有诺在前。
安阳侯之女许兰茵也在列,原因也很明显,这是凭借着和静太妃的姑侄关系。
至于后面三位,皆是朝廷饱学之士的女儿,想必礼仪德行都是出挑的。
陆廷渊盯着册子上的第一个名字,暗忖道,老狐貍终究还是将女儿送进宫来了。
京中哪有事能瞒得过皇帝的眼睛,对于荣国公府这样的顶级权贵之家,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有人及时上报,遑论姜绍的小女同他已故发妻昭元皇后长得一般无二这样的奇事、巧事呢。
他在心中嗤笑一声。姜绍这老狐貍打得什么算盘,他心里很清楚。
当初,他将小女儿送出京,在外人眼里,是因为姜家一门两女,只能有一位入宫,荣国公舍弃了亲生的小女儿,是为了向大家表明,姜家想力捧为后的是大房嫡长女姜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