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目已渺。
“万年不见,您却还能认出我。”
章尾膝行几步,摸索着抓住孟微之的脚踝,“如此我已无所恨,不求归元如初了。”
孟微之跪坐下来,任他伏在自己膝头,垂眸时也将手轻按在他脊背上。
“你是我的孩子。”
他声音温和,咬字时带着点生涩。
孩子。
这个词,凡人才会用。
可说出这句话时,他一反常态,几乎不可抑制地想起江南树——雪夜荒寺,滚烫的流金血与灼热的目光都撞到他心头,他退让又退让,近乎出于本能地容忍大逆不道的冒犯与撕咬。
孩子。
还是……我的。
简直是疯了!
孟微之猛地一把推开章尾。章尾被惊得一凛,还未言语,孟微之迅速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道:“我灵台间有扰乱,似乎还有别的异动,你可有感应?”
“没有。”
章尾勉强支撑起上半身,“大天尊,我的神识早就被毁大半,如今……不过是一具还有神魂的躯壳。若您认不出我,恐怕已然抬手将我生剖神魂了。”
“生剖神魂?”
孟微之看向他。
半晌,他挥去灵台,回到朔风呼啸的苍梧。烛龙垂首,神堂的碎片仍残留在荒野之上,他一抬手,旋风顿起,自万千碎石残木间挑出那件无首造像,将其悬在面前。
“章尾。”
他淡淡道,“或许,有神要假我手杀你。”
“那回向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说那个祈愿。”
明明沉声道,“在数万年前,此地有苍梧国。苍梧国起源于一个章尾山南的小部族,其首领向此地主神祈愿,而后梦得耕织营造之术,从而使部族壮大、得成帝国。”
此族人擅训马,好征战,势力一旦壮大,便开始在苍梧界四处征伐,最终一统苍梧。因此,苍梧流血漂橹一千载,主神不忍,欲向此间布下瘟疫以示惩戒,却在那时收到了苍梧人的祈愿。
他们要求世间的极乐。
他们想如征服苍梧一般,踏过所谓天庭。
这太荒谬也太猖狂,主神恐惧大罗天一怒之下荡平苍梧,不愿声张,只求自身无为、坐观其成败。
毕竟天地不仁,主神也不信这群凡人真能踏上天庭。
可万年之间,苍梧人耗尽苍梧界最坚硬的金石,真的向天穹搭建起一座高塔。苍梧人中有近于仙者,云游三千时间中,不知从何处习得通途之术,要在那回向塔建成之时裂天而上,直通天庭。
如此根本连三清境的门槛都摸不到,却能真切地将天撕开一道口子,降下万丈雷霆,让苍梧再无生机。
主神犹豫之后,选择涉入因果。
他推翻了那座苍梧人耗费万年兴建的回向塔。
盖塔一朝倾倒,苍梧立国的那根轴彻底断裂,人们带着近乎疯狂的恨意推到那位曾经许诺庇佑他们的主神的神像,然后开始自相残杀。怨恨催生无数妖鬼,烛龙在当时成型,高塔的残骸沉入地下,人的骨肉腐烂于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