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暂时安抚了江惬的焦躁,他低低地笑了笑,嗓子仿佛真的被粗糙的灰土磨损了,干涩嘶哑:“……你说呢?”
“别告诉我你后悔了。”
江惬没有回答好友的质问。在无尽的夜色下,他似乎又闻到了晨露下潮湿的草木香气,街道的月季芬芳浓郁,身旁传来干燥温暖的气息。但如今所有的一切,已经被他亲手捏碎,化作一抔飞扬的尘土,消失在今夜淅沥的雨里。
“我刚才梦见梁易了,他笑我们是同类。”
江惬疲惫地开口,太阳穴在一瞬间剧烈抽痛起来。他茫然地坐在黑暗里,身影显得渺小,“可我已经很努力在克制自己了,真的很努力了……”
“江惬。”
好友干脆利落地打断他,声音严肃到不容置喙:“如果你是他,你现在就应该飞驰在几百公里外的椰林大道,或许副驾已经坐上了新的帅哥。而不是坐在宾馆的床上,一个人对着冰冷的墙壁痛哭。”
“你是说——电话里这个为情所困的可怜蛋是个玩弄别人感情的家伙,是这样吗?好像不太对吧!”
对面又换上了轻松的语气调侃道。
“……我哪有痛哭。”
江惬只好顺着他的话转移话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不能拿自己的喜欢去对仗对方的情感能燃烧多久,我是你的朋友,我不想你再受到伤害。”
好友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接着说道:“秦述是聪明人,他清楚自己对你的喜欢是否足以支撑他走出这个小镇。”
“现在请好好睡一觉吧,天亮之后就该离开了。”
江惬挂断电话,把自己陷进柔软的床铺。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昏沉的大脑让周遭的一切都缥缈起来,仿佛漂在沉寂的海上,海浪一下一下把自己送向黑色的礁石,留下暗色的血痕,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如果他不愿意呢,我该怎么办。
江惬昏乱地想着。
我应该找个地方哭个三天三夜,不记热量地大吃好几顿。
或许再偷偷回来看他一眼?这太卑微了,真是愚蠢的想法……
江惬抬手捂住眼睛。海水很咸,刺激得他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他幻想着有人拽住了他不断下坠的身体,那人的眼睛比火山口湖还要深邃漂亮。
不应该就这样离开,至少再晚一点点,因为我……真的很想要再见他一面。
房间平静如水,微弱的哽咽像突然泛起的涟漪,很快消失不见。
江惬抚摸着左下角新添上去的单词,半干的水彩擦出浅浅的一道痕。他亲手包好了包装,对着工作人员嘱咐道:“麻烦您了,不用亲手交到他手上,放在门口就行。”
江惬走出邮局,自农业区吹来徘徊在街道的风已不再闷热,野生浆果的香气尚还酸涩清新,居民走出夏季的狂热,不急于投入秋天的怀抱,整个小镇呈现出不同往日的轻爽。江惬深吸一口气,沿着笔直的红砖小道慢慢走着。
制作可丽饼的餐车在老位置停着,老板正躲在树荫底下看杂志。见到江惬过来,热情地跟他问好,并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还是巧克力味吗?”
江惬笑着点点头,站到一边等待。他思忖着秦述等待时的样子:应该是单手插兜,身体重量习惯性地压向左腿,他的身形相当挺拔,做这种动作也不会显得游惰懒散。江惬学了一会,自觉掌握不到精髓,好笑地摇了摇头,接过可丽饼找了个座位慢慢啃着。
其间塔鲁先生的儿子正好路过,好奇他今日怎么独自一人,于是缠着他不停追问。江惬难以应对,很艰难地在问题的间隙里找到一个机会:
“你想要一笔钱吗?”
天光已经没那么漫长,江惬从书中抬起头,发觉已经到了落日熔金的时刻。
书自然是问刚才的“好奇小子”
买的,首页附有作者潇洒的签名。他抚平翻页留下的褶皱,指尖不经意划过黑色的签名,又折回流连片刻。
斑鸠落在身后灰色的房顶,两两相依。柔和的乡村音乐从雕花玻璃窗里淌出,预示着晚间生活的开启。江惬站起身,把书收进随身包,转身走入酒吧。
老旧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哀嚎,夕阳被关在身后。昏暗里,烛火投下一团一团的黯黄,油画里的夫人披着流动的丝绸,攒动的烛光照亮她起伏的胸膛。
顾客轻声的交谈窸窸窣窣,像风动下的植被。歌手的嗓音磁性干净,拨开迟滞的空气,在每个人的心里落下漪涟。
江惬取了一杯啤酒,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走到最角落坐下。
秦述有所感觉似的睁开眼,他的五官如雕塑般标准立体,在明灭可见的烛光里,朝江惬投来柔和哀伤的目光。
江惬安静地听着,一首,一首,又一首……每一首都是曾经承诺过的歌曲。那温柔的嗓音下隐秘的战栗和爱情如此清晰,而所有的听众里,只有他能听到……
江惬仰头将啤酒一饮而尽,放下时差点失手打碎酒杯。视线已经一片模糊,这让桌上的烛火看起来像他跳动的心脏。他的情感依旧热烈,理智悲伤但坚决,它告诉他应该离开。
江惬抬手快速地抹过眼尾,动作间牵扯的肌肉肝胆欲碎般疼痛,他无声地说了声“再见”
,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乔?”
身后传来吉他手小声地询问,秦述顿了顿,最终撤回已经迈开一步的腿,握住话筒的手用力到颤抖。
外面正是热闹的时候,旅馆里就显得安静,只有少数人坐在大厅下棋。江惬拿着行李下楼,引起他们的偏头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