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公路全长400公里,是离开这片区域的主干道。一旦驶出公路,岔口后的交通线路就如蛛网般密密麻麻,基本不可能再找到人。
400公里不过四五小时的车程,秦述深知自己已经迟到太久,他心急如焚,但并不存在对无功而返这种猜想的恐惧。尽管这像是在盲目自信,但秦述万分肯定,江惬一直在这条公路停留,从未离开。
画作沉默,意义却比出口成千上万句承诺都要深重。全新的旅程路途茫茫且变幻无常,无论是他还是江惬,都希望那不断驶向远方的车里,他们始终彼此相伴。
这足以让秦述抛却所有的惶恐,不顾一切地追随。
但很可惜,黑夜作为冷漠的旁观者,这相通的情意请恕它不能转达。
21米高的碑孤独地立在小镇的东边,江惬站在黑暗里,看远方的尽头逐渐翻起白色的云雾,天光穿透琉璃碎片在地上炸开朵朵烟花。
他望向身后沉睡中的小镇,道了声“早安”
。
身体逐渐回暖,江惬迟钝地爬上车,阳光也跟着攀了进来。已经到了最后的告别时刻,他不舍地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后关上了车窗。
汽车发出低沉的哼鸣,跟随着不断上升的太阳,缓缓驶向一号公路。
世界在明亮过后又转为暗淡。
平静的公路中段,路灯在这里无济于事,黑暗一截一截吞并柏油路,夜间巡哨的生物偶尔发出不友好的警告。
江惬面无表情地扔掉第三个空盒,他疲惫地靠着车门,落下的眼睑掩去眼里溢出的情绪,声音轻到难以察觉——
“秦述,你这个混蛋。”
辛普森
汽车行驶到中段后,两边的建筑明显粗糙起来,整齐青翠的草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沙砾铺成的道路。
植被稀少的地方,黄沙就尤为狂妄。
江惬戴着墨镜,四面车窗大大咧咧地敞着,好友的怒吼在风里显得狰狞。不断涌入的尘土肆无忌惮地扒着真皮座椅,上演一场以破坏为主目的的狂野派对——这对一个正为告别了心上人而难过的“小可怜”
来说,似乎有点不合时宜了。
但江惬并没有关上车窗的打算。方才从被雨水冲刷的发白的建筑里,走出几个古铜色皮肤,戴着牛仔帽,脚踩长靴的高大男人。他们手拿一杯啤酒,坐在橡木桶上一饮而尽。江惬觉得自己见到了西部牛仔,说不定现在是19世纪,马上他也能拥有一匹自己的马。他放任自己思维的发散,忽略掉离别愁绪对此时的他来说非常重要。
江惬并没能走神太久,因为他不得不回过神来搪塞这位在抓狂边缘的好友。
“几天?!你说你要在公路待几天??你有没有搞错啊,给他辆破自行车四天也该追上了,你还准备留一个礼拜??!你最好不是想偷偷折返回去!”
即使此刻呼呼作响的狂风快要刮破江惬的耳膜,但好友咬牙切齿的声音还是异常清晰地传了过来。如果通讯有实体,江惬相信他一定会用手指戳烂自己的头。想到这里,江惬摸了摸自己圆润的脑袋,声音低了下去,悻悻道:“如果他没有追过来呢,我总该给自己调节的时间吧”
“这位先生,我有必要帮你回忆一下,即使当初和梁易分手,你也不过消沉了一个礼拜。”
很显然,好友并不接受这个理由。
江惬毫不犹豫地反驳道:“秦述怎么能和那个老男人比呢!”
“哈!你也知道梁易现在是老男人了?那你难道还是20岁吗?!”
好友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铁不成钢地咆哮:“分个手还要一哭二闹的,你对得起增长的岁数吗!”
空气里突然掺进了汽油狂野的气味,江惬耸了耸鼻子,下意识放缓了车速。视野里出现一家加油站,红色的广告牌像矗立在天地间的一根柱子,对面的汽车影院里,巨大的屏幕在一片空旷中更是顶天立地的存在。在人烟逐渐稀少的地段,这里将会是夜里最显眼的地方。
就这吧,不能再开下去了。江惬下定主意,对着电话非常乖巧地回复道:“不会闹的,我已经成长了。现在的我会主动拨通你的电话,寻求天使的安慰所以我们应该把昂贵的国际长途留到那个时候用。”
然后他挂断电话,看了眼仅空了一格的油表,干脆利落地甩进了加油站。
汽车影院傍晚才开门,江惬给刚消化到喉咙的油箱塞满食物,又投钱将锃光瓦亮的车洗了一遍,再也无事可做。他只好从便利店买了只冰淇淋,出来蹲在马路边吧嗒吧嗒啃着。
他再次回到什么也不愿想的状态,当初陪伴他的夏蝉、宿雾、月季已不在他身边,或许它们已经开始遵循小镇全新的秋日典律,而他被排除在外。江惬觉得自己应该跟它们说句抱歉,当时的告别太仓促了,让他的感情显得没那么真挚。
风滚草被推着往前跑,糙硬虬枝划烂他的车漆,江惬不准备和它们计较,并容忍它们把种子留在车胎里,也许是“公路流浪汉”
之间的惺惺相惜。
江惬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突然眼前冒出只滋滋冒油的烤鸡腿。他抬头看向来人,是一个穿着紧身黑色背心和宽大迷彩裤的大高个,手臂肌肉像蓬松的黑麦面包,正拿着同款烤鸡翅啃着。
江惬说了声谢谢,大大方方地接过。他的墨镜随意地夹在头顶,露出的面容和田玉般无暇,五官线条偏柔和,身体轮廓却因为消瘦显得锋利。
黑色背心在他身侧蹲下,语气因吃不准而显得犹豫:“你是背包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