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灿烂,树影在石桌上摇晃,蓝散眸光微凝,“我初入东宫时消息不通,只知道寂家灭族后她拜入公孙门下,后来便断了联络,待我生了羽翼,她已改名换姓,销声匿迹。你我在县衙躲入她房中时,我并未认出她来,她和三表哥成婚时我还小,不大记得模样,直到她将那块雨花玛瑙塞进我手。”
她顿了半晌,“大约那时她已知虎狼环伺,可惜不过匆匆一面,到底还是打草惊蛇,害她陨命。我事后思来想去,钱三不清白,十有八九受雇于连家,否则三表嫂绝不会同他虚与委蛇。”
徐麟道:“赵云庭一介弱女,虽无力回天,却愿以性命撼动权豪势要,可谓贞烈。我让武雁声将她尸身领回,好生安葬,来日送往苏州,也算全她匪石之心。”
蓝散“嗯。”
了一声,并不道谢,徐麟捏着她指尖,只觉触手冰如冷玉,便将人携进屋里。
亲兵动作麻利,已按他吩咐置备妥当,一扇曲枝屏风将屋中隔成两进,里头另置了桌椅床榻,榻上换了一床纹绣绢面厚衿,地面尽以软羊皮铺了。
徐麟俯身帮她除去鞋履,蓝散只着罗袜,踏在地面一阵绵软温厚,仿佛踩在日光晒透的轻云之间。
她整个人都极其放松,转身见徐麟也脱了靴,尚未开口,已被他单臂抱起来。
蓝散却道:“再走两圈。”
徐麟低笑一声,“拢共这么大的地方,两圈也是眨眼的事。等回头到了真州,我把侯府里都铺上羊皮子,跑马放羊都随你。”
话虽如此,还是抱着她在地上走了一阵,蓝散伏在他肩头,懒洋洋地眯着眼,“庆王被困宣州,三万紫凤军不足以解困,麒麟军一日不动,宣州的十万北境军就是死棋,你要是不想立即出兵,我便以粮草拖一拖他们,免得来日庆王府对你生嫌隙。”
徐麟“嗯。”
了一声,“拖着吧。”
蓝散眨了下眼,半晌道:“你跟庆王府,不是一向走得近吗?”
徐麟坦然道:“麒麟军本是从北境军分化成形,庆王待我有知遇之恩,过去我也曾和北境军很多中坚将领一道并肩作战,的确不能说远。”
“但现在出兵还不是时候,北川铁骑退至居延海,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朵颜雄随时可能带着主力卷土重来。现下分秒必争的不是打内战,而是帮百姓抢收秋粮。”
徐麟颠了颠她,哄孩子似的,“鸡鸣县耕地不多,每年秋粮都不够百姓过冬,如今没了朝廷粮饷,百姓生活更加困难,所以麒麟军要留,但也不能久留。”
他看不见蓝散神情,以为她在听,继续道:“朵颜雄盯着鸡鸣县,是因为这里是漠北第一站,如果想向大晟腹地深入,必须要以此地作为中继,建立一条补给线,才能支持北川铁骑南下。但鸡鸣县的战略意义是对北川的,如果打内战,对在北地经营了将近三十年的北境军来说,只要有路,宣同真三州之间处处皆可成为我的后方。我要打的是天都,不是迤都,本就不必在鸡鸣县干耗。”
蓝散抚在他肩头的五指骤然收紧,徐麟意识到不对,顿住脚步,“怎么了?”
她意识到失态,拉回神思,缓缓松开五指,“我在都中时,常听人说徐家麒麟最擅釜底抽薪,说得不好听就是掏人老巢,绝人户计。殊不知逆贼也分高低,谁能想到徐贼心比天高,只想拿真龙。”
徐麟听她声音如常,笑道:“如今你跟徐贼狼狈为奸,听了他的逆计,一道担着逆名,箭头调向故人,心中可会犹疑?”
“蓝家被皇族屠门,陛下和皇后却将我抚养长大,天家有与常人不同的薄处,世上的恩怨爱恨少有能分说清楚,大多都要伴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