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规律地落在黄土路上,出得得蹄音,悠悠然出了鸡鸣县向北,前方是漫漫无尽的接天平沙,蓝散仍旧不喜骑马,坐在车辕上半寐,和赶车的都不愁谈天,一旁骑马的徐麟偏头看来,因为居高临下,微垂的眼睫像层云掩下的幽潭,让他神情带了意味不明的审视。
一路行得不快,月上中天才近关,老远听见一声嗥,狼崽子撒着欢迎出来,撞的人直趔趄。蓝散见它几日长了一头,抱着也沉手,“长这么胖,不会把灶间的老母鸡吃了吧?”
“前日潜进个北川细作,多亏它及时示警,这几日大伙轮着犒赏,能不胖吗!”
都不归说完,张头未见季摇光,遂问:“季护卫呢?”
蓝散被狼崽子压沉了肩,“她留在鸡鸣县办事,我回来当人质。”
都不归看了看弟弟,李参事不是个绵里藏针的委婉人吗?怎么一起出了趟门,开始明着刺人了?
都不愁显然已被虐习惯了,把他哥拉去一旁卸车,小声道:“他俩近日都是针尖对麦芒的,离远点儿好,别溅一身血。”
都不归略带诧异地看向徐麟,他正从蓝散手里提过狼崽,任它在面前张牙舞爪地嚣张,下一刻就将它扔到了车上。
小狼崽子见了活的鸡羊,立即有了别的兴趣,徐麟轻嗤一声,转头刚想说话,却见蓝散已牵马转去了孔雀湖。
都不归饶有兴味地挠了挠下巴,车也不卸了,搭着弟弟道:“这几天都生什么了,详细跟我讲讲。”
身后隐闻马蹄重音,蓝散回头见徐麟,奇道:“你做什么跟来?”
徐麟不咸不淡地道:“沐浴。”
她在掉马回头还是继续向前之间犹豫不决时,徐麟已驾马而过:“附近时有斥候,互相放个风吧。”
她暗自松了口气,打马跟上玄龙。可玄龙骦骕脚程快,下马时徐麟已脱了劲装,露出精壮却不过分贲张的肌肉,也不正眼看蓝散,只用眼神示意后头的沙枣树丛,“我不习惯同人一起,后边守着。”
蓝散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巧了,我也不惯。”
她绕到树后,盘膝坐在沙地上,夜风压下沙枣树沉甸甸的细枝,一下下轻拍头顶,像母亲温柔的手。赶了一日路,她就那么睡着了,恍惚间梦回儿时的老玉兰树,每逢仲春开一树繁花,华盖如云地遮挡着外间晴雨。落花那些日,院里就像下了场安闲持久的雪,时光变得闲淡,她常爬上树,在云玉般的花朵间数着苞睡去。
姑母最喜坐在树下制陶,斑驳的树影跟着手指在泥胚上转动,弧度渐成无瑕,儿时的她比男孩还皮野,只有睡醒时片刻消停,下了树便倚在姑母身边。蓝韶音会停下手中活计,洗手给她拭汗,然后打开一旁的漆木匣子,倒玉兰花蜜给她喝。
花蜜甜润清凉,一碗下肚周身燥气都安抚,她躺在姑母膝上听她说话。飞凤将军彼时桃李年华,文韬武略男儿不及,无论宿将名战,还是诗词歌赋,市井话本,皆随心意。直到二哥操练回来,背上她去寻吃食,或父亲下值,用粗砾的手掌把人呼噜醒,哈哈大笑:“香闺女儿,想爹爹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