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道:“我这老太婆吃穿用度都不必太过靡费,也用不着那么多人侍奉,把我仓果宫的用度拨七成给玄季宫吧。”
凌长老叹道:“你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
许青文道:“小姐当年待我恩重如山,我这条命是她救的。”
说着眼眶便红起来。
凌长老皱眉道:“这些陈年旧事,你也不必太过介怀了。”
夏侯俨也道:“许长老节哀,师母若是在天有灵,也不希望见你这样伤怀。”
许青文道:“小姐是最温柔宽厚的,在世时待我也如亲姊妹一般,但我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我永远都是小姐的侍婢。可惜还没来得及还报恩情,小姐已经仙游,如今我也只能虔心侍奉小姐在世唯一的骨肉,只当侍奉小姐了。”
在座这些人都受过郗子兰母亲妘素心或她外祖妘老掌门的深恩,提及她都有些黯然神伤,连谢汋都一扫眉宇间的轻佻,神情变得沉郁起来。
沉默有时,章长老对许青文道:“也没有到这步田地,何况靠你俭省也只是杯水车薪。”
夏侯俨道:“几位长老不必忧心,凌虚派的贡船下个月便要起航,端看宋峰寒是不是识了。”
凌长老又道:“少殷还是太单纯了,对宋峰寒的伎俩一无所觉。”
夏侯俨沉吟道:“少殷到底欠缺些历练。”
谢汋哂笑道:“前世他倒是机灵,可惜机灵的容易坏事,那回真是吓了我一跳,他竟然仅凭一味药和几本药材账簿,便猜到我们要做什么,想带着嫣儿出逃,不但机敏,胆量也大,可惜。”
他突然提起当年那个凡人女孩,便似将他们合谋杀死掩埋的尸体翻出来,几人都有些尴尬。
谢汋却不以为意,接着道:“机灵的不好拿捏,老实的又太过天真,世间难有两全之法。”
许长老道:“当初若非阿爻坚持,我是想将他抱回宗门养大的。”
章长老道:“阿爻有他自己的考量。”
凌长老向夏侯俨道:“毕竟是下一代昆仑君的人选,须得好好培养,论天分论心性论胸襟,小辈中都没有人能与他匹敌的,只是欠些城府,好在还有时间,再琢磨琢磨,假以时日,当能肩负起职责。”
顿了顿又道:“凌虚派那边,你还得盯紧一些。”
夏侯俨颔:“且看他有没有表示。”
凌长老道:“加一成已算便宜他了,要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单凭他这次擅作主张,这位子也不能让他坐稳。若是识便罢了,若是不识……”
他冷哼了一声:“我们重玄也不是好欺负的。”
……
姬少殷一行遵照掌门的吩咐,在凌虚派多留了七日,那冥妖始终不曾现身。
最后一夜,师兄妹几人照旧守在蓬莱岛以防万一,冷嫣则留在方丈岛他们先前布下的护阵中。
是夜中宵,冷嫣照例在院中布好了护阵练剑,若木则无所事事地坐在庭院中央一株灵槐的枝桠上看她练剑——从那晚在海边第一次看她练剑起,树神似乎现了其中不为人知的乐,从此夜夜都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她被八个高两重境界的傀儡人围攻。
冷嫣练剑时浑然忘我,只当他不存在,偏偏他百无聊赖时还要同她扯闲篇。
灵槐经东不凋,挂了满树雪白的槐花。若木摘了一朵抿在唇间品尝它淡淡的芬芳:“吩咐你那傀儡一声,明日早晨让厨子加一道槐花饼。”
他说着摘了一把槐花向剑阵中抛下,莹白花朵顿时被剑气割成千万片,如漫天飞雪纷然落下。身为一棵树,他对别的草木实在没什么怜惜之心,吃还罢了,还要糟蹋。
冷嫣在刀光剑影中穿花蝴蝶似地飞舞,竟然还能分出心神来刺他:“你是不是嫉妒别的树会开花?”
若木只长叶子不开花,冷嫣早就怀疑他艳羡别的草木能开花,故此喜欢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连衣裳都只挑带花的。
若木冷哼了一声:“谁说本座不会开花?”
冷嫣道:“难道你开过?”
若木道:“是本座不想开,又不是不能开。”
冷嫣道:“什么颜色的?”
若木一噎,随即揪了一把槐花碾碎在长指间:“与你何干,横竖不会开给你这种凡夫俗子看。总之不是这些庸俗妖艳,格调全无的东西能比的。”
冷嫣轻嗤了一声。
若木道:“你不信?上穷碧落下黄泉,就没有任何一种花能和本座媲美,可惜你永远也看不到。”
冷嫣“哦”
了一声:“那可真是遗憾。”
可从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遗憾。
若木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望着远处的海面。
冷嫣也不理会他,专心应付傀儡们凌厉的攻势。
过了许久,若木凉凉道:“有人快死了。”
冷嫣掀了掀眼皮:“谁?”
若木向东方一指:“重玄那姓姬的小修士,你那旧相识。”
冷嫣瞳孔一缩,神魂凝出一把利刃,瞬间斩断傀儡丝,八个傀儡人顿时化作纸人燃烧起来,转眼之间成了飞灰。
“出什么事了?”
冷嫣擦擦面颊上的血,她浑身上下的血口子在迅愈合。
她虽然修为深厚,目力过人,到底是人非神,不像若木那样时时对方圆千里万里内的一切无所不知、洞若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