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门东边的火车站上,聚集了不少等待接旅客的人,从天津方向来的火车冒着黑烟,像个呼哧带喘的病虫,老烟鬼似的徐徐进站。
人群中,方和安一下就认出五年未见面的方和通,兄弟俩紧紧地拥抱着。
方和通离家那年,方和安才十四岁,五年的工夫,这弟弟长得,比和通高出了半个脑袋,和通用手拍打着和安的肩膀,高兴地说:‘’不敢认啦,不敢认啦。‘’
这四个来月,方家经历天翻地覆的变化,方鸿毅入狱后,方和安就给和通去电报,谁曾想电报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父亲死了,方和安为方鸿毅的冤事,各处奔走,一夜之间,人疏,客远,过去方家那些朋友故人,像躲避苍蝇蚊虫似的,躲避着这家人,方和安深深体会到,什么叫世态炎凉了。
昨日,和安突然收到天津来的电报告知:和通即日、由天津乘火车抵京。
他早早就来到车站,恭候大哥归来。
方和通是五年前,去德国留学,前年,从德国卡尔斯鲁赫军官学校毕业,又考入哈雷航空学校,学习飞行。此时欧战正酣,飞行学校的学生,大都要去部队参加轮转战斗。方和通在部队半年,刚刚回到学校,就收到和安的电报。他写了休学报告,急急匆匆往家赶,无奈,受到欧洲战争的影响,他用了三个多月,才赶回BJ,这时的方鸿毅,已经化成泥巴。
还没进家门,方和通见往日熙熙攘攘的方府大门前,有几只鸟在那蹦跶,曾几何时,一日进的千百柱,而今闭门自朝天了。
从车站回来路上,方和安把京城内外和家里这几年生的事情,跟和通简单念叨了念叨:‘’花草胡同这套政府的宅子,人家来催了好几次,让立马腾空,说是政府要另做它用,什么他娘的另做它用?明摆着,是要把咱方家扫地出门去。”
“既然是公房,那就尽快腾出来吧。”
方和通对跟在后面的和安说。
“嗯!就等您回来,咱们商量了就办,我在西单牌楼南边,报子胡同,物色了一套宅子,二进院有二十几间房,已经派人给打扫过了,等您回来,过去瞧瞧。”
打量着这熟悉的院落,方和通摇了摇手说:“不用瞧了,明天就搬吧,北京城这地方,咱不宜久住了,先将就着吧,父亲供奉在哪?”
方和安说:‘’还在正堂供奉。”
在方和安引领下,方和通进了正堂,他怔怔地打量着父亲的遗像,掩饰不住地悲伤,扑倒在地,和安也随即跪倒。
方和通一把鼻涕,一把泪念叨着:“愚儿和通万里奔丧,未尽愚儿之孝,儿牢记父亲大人,蒙受屈冤,讽遭小人奸谗,实是吾儿我辈无能,我辈儿等,将抛家舍命,为父沉冤,为您等仇恨之人,血仇报恨。”
方和通是个很聪明的人,二十五岁,虽然没有弟弟和安那么英俊,可也是挺拔干练的一条汉子。他身穿没有肩章的德国空军军官制服,脚上是双德国空军长筒皮靴,除了脑袋上毛是黑的,脸皮儿是黄的,那模样,倒像个刚刚退役的德国,空军军官。天很热,他所以怎么穿戴,一是给已经过世的父亲看,还要给父亲那些敌人看,他知道,自己回BJ,后面是有无数双眼睛在阴暗处,注视着他和方家,我倒要让他们看看,我们方家,还是大有人在。
方和通出国前,在朝阳大学学习二年,二十岁那年到德国卡尔斯鲁赫军官学校学习,毕业时学业优异,被授予德国6军中尉军衔,本来和通可以回国,他看到空军,在未来战争中会产生巨大作用,他又去了哈雷航空学校,继续深造,空军飞行专业。这次回国,他原本是准备探望了父亲,再回德国,可就在他扑倒在父亲的灵位前的一瞬间,他明白了,不能回去了,未来方家,要由他来主事了,他不能一甩手,离开这个家庭,离开这个国家,还留什么学呀?
正堂的门口,站着位德国姑娘,茨威格尔,她是方和通的德国女朋友,茨威格尔的父亲冯。穆勒,原是卡尔斯鲁赫军官学校的校长,德国上校,容克贵族,普鲁士军官团中的骨干。
冯。穆勒前不久,离开卡尔斯鲁赫军官学校,到法国凡尔登前线任职,担任德国十五威若师的指挥官。
和通带茨威格尔回国,一是想让茨威格尔浏览中国的BJ,再就是想让家人,了解茨威格尔,而茨威格尔得知和通父亲进了监狱,她也想为未来的公公奔走,她父亲有几位朋友,在民国政府内担任顾问之职,这几位原本是在山东青岛的德国驻军,两年前就被日本打得撤退回了德国,去年,几个人又相继回到中国,在北洋政府,有担任顾问,有在军校里当教官。有些茨尔威格,本来想利用他们疏通关系解救,未来的公公,可方鸿毅死了,这是她和方,没有料到的事儿。
下午,方和安带,方和通和茨威格尔,去了西山脚下,祭拜了方鸿毅陵墓。
第二天,方家就开始往西单报子胡同搬家,折腾了三天,方家在新宅安顿下来。
这几天,方和安已经将京城内外形势,讲给和通一些,和安希望和通还是回到德国,把学业完成?方和通还是执意留下,和通考虑的事情很多,现在家里的事情,不应该让这个十几岁的兄弟承担,父亲死了,留下了七房太太,七个兄弟妹妹,他们方家,曾经大祸临头,他没在父亲身旁,他没在家人身旁,这是天大的不孝不敬,现在剩下许多事情,要去安排,要去筹划,事情虽然不大,但是很麻烦,特别是几位姨母亲,六房七房年纪都不大,还有弟弟,妹妹怎么安顿?这些不曾想过的琐碎事情,一下子摊在方和通面前,竟然成了无法解开的乱麻。
方鸿毅的死,与警察署长吴德宜有些关系,甚至和唱戏的韩金魁,也有些联系。
方鸿毅官至6军部副部长之职,他原本和袁大总统,也是一枝一脉,早年袁世凯在小站练兵时,方鸿毅即任北洋常备军第四镇副都统,新军练成,驻军南苑,镇守京城南大门。此时的吴德宜,是他下属的一名统带,袁世凯天下一统,各位幕僚,多有犒赏,俩人分别坐上了今天的位置。
民国四年,杨度,袁克文一伙人,力推袁世凯做君主立宪皇帝,方鸿毅颇有微词:此一时彼一时,刚刚推翻皇权,袁世凯何欲所为,非要登基坐殿?岂不是招天下百姓唾骂……这话他和吴德宜说过。
那天是大年初七的下午,吴德宜拿着韩金魁的二千块大洋,去给韩金魁说情之时。
吴德宜进了方府,他并没有去找方三,方鸿毅早年在小站,即为自己的上司,他只是给副官长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客厅,方鸿毅听吴德宜是因此事而来,笑着说:“光远。”
吴德宜的字:弹曲歌舞,只是为了年丰日富的乐趣,寒冬腊月,天气寒冷,名伶疾苦,穿件皮袄,也是情有可原,不是什么事情,反而责怪自己的儿子,不体恤民苦,滋衅百姓,这等劣性,一定要严加管束。”
还当着吴德宜的面,责骂了方和安一顿。他并不知道,此时韩金魁,正在旁院的小黑屋里,哆嗦那。
他让吴德宜把钱,给戏班送回,并且为他代劳,安顿一番,此事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