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太太自己玩心重,也是个实心肠,念今夜是元宵,从前朝沿至今日,闺里的女儿独这一日能到外边儿瞧瞧热闹,她索性也就顺了女儿的心意。给两个丫头换上簇新的苏锦带夹的氅衣,江南染色,盛于苏州,一件月白底儿的正合这个日子,一件是藕合绣玉兰的给了曾墨。
为着不显眼,曾太太着人备了一乘蓝布轿子,又让两个平日里头稳重的婆子拿了两杆幔子挡在轿帘边上,还让跟着自己的一个妈妈在轿边徒步,一切打点妥当,两个姑娘就往东面儿去看灯。
从后院子里头出去就是文庙书院巷,巷子里头有几个孩童在玩俗称的“狗尾巴”
,苏城最最热闹的地儿不过两处,这十五的日子妇女自然是小庙烧香,晚上要去轧个热闹,不是玄妙观,就是虎丘十里山塘,他们家园子出来就是“卧龙街”
,因着圣祖爷下江南,百官在此护驾,如今已都喊熟了护龙街。
穿过护龙街,就是鼎鼎有名的玄妙观前,此时灯火辉煌,元宵的纸糊灯笼挂了一整条街,形态各异,耀人眼目;开早市的为图个吉利,早早地放了花炮,街上“摆一碗”
的老苏州,来来回回卖豆腐干和糟卤的鸭头鸡脚的妇人,还有那些低眉敛目,笑生两靥的“浅阁”
小姐,真是十分热闹。
曾墨挑了帘子,外头一晃一晃的幔子阻隔了视线,只能浅浅地望着缝隙,一跺脚,她抱怨道,“这真是没趣味,这样出来了同没出来有什么分别,还不如不出来的好。”
身边端坐着的姑娘目不斜视,她声音和婉,笑道,“都十六的人了,还这么个脾气。”
曾墨索性将帘子甩下来,气鼓鼓地说,“过了年都十七了,你过了年十六!”
她瞧了瞧身边的人,有些不服气,“看样子倒像你比我大似的,娘也说你比我懂事。”
话还未说完,曾墨抽出一条帕子掩嘴咳了两声,“这花炮的气味真呛人,都到轿子里头来了。”
王溪拍了拍她的背,“你闻不得这些气味,晚上又要咳它不住的,外头瞧瞧好,里面却弱,更深夜重的瞧那些小本子,可还能养么?”
曾墨面上一红,越发呛得厉害,此时轿子已到了“元大昌”
,外头突然起了一阵哄闹。
“哎呦,是哪一家的大阿囡!”
“真格呀,阿是作孽煞了。”
人群里头口口相传,一时这街上如同煮沸的汤锅一般。
“妈妈,妈妈。”
曾墨就在轿子里头唤。
妈妈避着幔子钻了一个头出来,“小祖宗,怎么了?”
“快去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
“这有什么好打听的,小祖宗……”
“快去快去,别多话。”
外头听闲话的人似乎越来越多,妈妈久等不至,正要再问那两个婆子,只听外头妈妈极惊慌地喊,“快打头,回去。”
曾墨一听这苗头不对,赶忙让妈妈过来。
妈妈探进来是一副满面愁容的模样,“不得了了,尤家的小姐不见了,尤家的人现在满城找呢,那些牙子如今出了新招,乘着外头乱,扮成小厮抬了官家的轿子,那尤家小姐小孩子心性,上了那些贼人的轿,后头跟着的一闪神就不见了,哎呦妈呀,听得我这心肝直蹦跶,咱们赶忙回去,要出了什么差错,我几条贱命都不够担待的。”
觉着轿子已在打回转了,曾墨急得拉住妈妈的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