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面容与他所熟悉的小殿下有八分相像,唯独那一双眼眸里的瞳仁与从前大不相同,可当那漆黑的眼睛看过来时,三道清心中那一丝犹疑彻底消失。
他布满沟壑的鹰目泛上湿意,在马车这种狭窄的空间里当即就要俯身下跪:“老道,拜见战天女!”
今时月及时出手拦住了他:“老神仙,您跪我做甚,我是小辈,您可莫要折煞我了。”
三道清用宽大的衣袖拭了拭眼尾,他看向今时月,激动的连一旁的蒋抚月都忘了见礼,他说道:“您舍身救了天下苍生,在这天下间,别说是老道,任何人的跪拜,您都当得起!”
“在您离开后,老道的修行便再无成果,老道时常想起见您的最后一面,当时老道已经感知到那一别,便是分别,为了天下苍生,却不曾阻拦您,您离开这往后的无数个日夜,老道一直被那日的选择而囚困,无数人的性命,当真比一人的性命要重吗?都是生灵,都是无辜,那日的老道却理所当然觉得战天女的命,能舍,天下人的命,不能。”
三道清低垂着眼尾:“后来近几十年里,老道一直为这个难题所惑,道心言,人人平等,无多数人少数人之分。可老道却与道心做了相反的选择,实属惭愧。”
今时月轻笑出声:“怪不得前人有云,六百一轮转,老神仙如今近六百诞,倒也变得孩子气了。”
“若此言老神仙当日便问我,这六十年,您这修为定不会止步不前。”
三道清神色怔愣,听到她说:“道心言人人平等没错,但晚辈记得,道心还言,大道随心,一切向心而行。当日我离开是向心而行,老神仙放任我离去不曾阻拦,亦是向心而行。”
“我所行,是自愿,你从不需做选择,因为我亦不是被选择的一方。老神仙,困住你的是我的死,是你对晚辈的不舍与爱护,不是道法。”
今时月眉眼弯弯握住三道清那满是褶皱的手:“老神仙,多谢挂念。”
蒋抚月目不转睛的看着今时月,阳光透过车窗缝隙洒在她的侧颜上,此刻,她的眉眼与神女祠中那不是很相像却满是神蕴的神女像重迭。
此刻她说,是自愿。
不是世间选择了她,而是她选择了世间。
她是世间的神女,更是他的神女,而他,亦是她所拯救的世人……
“娘子。”
今时月一顿,和三道清一起疑惑的看向蒋抚月,只见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不分场合的开口说道:“怎么办,好爱……”
你还未出口便被今时月一把捂住唇,恶狠狠的小声道:“记得你的身份,别丢人现眼。”
三道清朗声笑了起来,他捋了一把胡须眉眼温和的看着二人:“没想到帝主真的将姑娘找回来了。”
“帝主这般模样,倒是令老朽仿佛又回到您还是蒋家抚月之时。甚好,甚好,姑娘活过来了,也算是将帝主救活了。”
今时月松开蒋抚月:“老神仙何出此言?”
蒋抚月给三道清使眼色,三道清如看不见一般,对今时月道:“姑娘不知?天下一统后,帝主在位三十年,日夜忙碌政事雷厉风行不茍言笑,除了朝臣百官,不见任何人,不设宫宴,不出皇宫,诺大的揽月宫中除了守卫,不见任何宫人伺候。”
说完,还觉不够,又补上一句:“老道听闻监国大人说,帝主除了公事才开口,其余时间不言不语,忘记用膳是常事,多数时间孤身一人守在宫前凤凰花树下的秋千旁。”
蒋抚月避开今时月视线,轻声道:“背后嚼舌根,彴洮当真是闲的发慌。”
蒋抚月心虚的垂下头,下意识想要对今时月解释,突然被今时月叩住掌心。
她知晓他所说在揽月皇宫的日子好吃好喝美酒相伴可能是他在故作轻松,可她不曾想到,从前那个爱热闹,爱臭屁炫耀,恨不能时刻高调的告诉世人他有多么风流潇洒的蒋家抚月,这三十年,竟如行尸走肉一般生活。
“好可怜啊蒋抚月。”
今时月勾了勾他手心,隐去眼底的心疼之色笑着看向他,声音有些微颤。
蒋抚月轻轻擦拭掉她不知不觉落下的泪,轻声道:“找回你了,就不可怜了。”
今时月吸了吸鼻子:“我想吃杏仁糕了。”
“好,等会就借万树宗的厨房给你做。”
三道清看着这一对都在故作轻松的有情人,他们从苦难中相逢,离别于曙光之前,如今一切终于尘埃落定,虽无来世,却能长久相守于今生,这大概已经是老天垂怜过最好的结局了……
马车停在万树宗主峰,三道清看向一旁昏迷着的小童,伸手将奇抱下。
“帝主与姑娘连揽月皇都都未回先来老道这万树宗,便是因这身负剑骨的小家伙吧?”
蒋抚月颌首:“老神仙慧眼,此小童原是沧澜皇脉,被冰棺封了近百年,不知老神仙可有办法?”
进入主殿,三道清将玄意放在内阁的榻上:“老道有法子令其苏醒,却不是现在,他的命星还未升起,他与老道,与帝主,与姑娘,皆无生缘。”
蒋抚月意外的挑了挑眉:“老神仙此言……您早知这孩子的存在?”
三道清颌首:“剑骨万年不遇,出世时,纵使老道还在神都地宫闭关,依旧窥到那一抹剑气之虹,老道曾疑惑,何故窥得那天机,没想到这百年后,帝主与姑娘竟是将此子带到老道面前,看来一切皆已注定好。”
今时月看向三道清:“老神仙说他与我们几人皆无生缘……”
“没错,我们如今这个时代,不会有他,而他的未来,亦不会有我们,却与他身上的剑骨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