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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页(第1页)

  “张将军,你也想哇,我当张将军素日里冷着张脸总一副樗蒲输大了的样子,不近女色呢!正想说你那一份,某替你领了罢!”

  “放你娘的连环屁,老子提着脑袋瓜子跟大都督在蜀国趟死人堆时,你他娘还尿裤。裆呢,这就想占老子便宜啦?”

  听他几人粗鄙不堪尽情玩笑,想必是习惯的,桓行简丝毫不以为意,夜深露重,夜气蒸腾着草锈,本混在空中被这篝火燃得没了边儿,只剩干燥火焰往脸上浸。

  一天好月,照的四围山色都只在这一鞭皓亮中,他心思越清透:这一仗到底意味着什么。大都督年过六旬,长途奔袭三千余里,不过是打赢了平外患,打不赢除内忧,横竖都落不了一个好。洛阳城里,暗流汹涌,桓行简思绪漫漫忽见石苞拖拉着两条腿走来,一脸苦笑:

  “郎君,我看要变天。”

  皓月当空,变哪门子天,桓行简不一言瞥他眼。

  “小人这条腿之前受过伤,逢着阴雨天要来,骨头缝里就开始麻。”

石苞嘶嘶两声,一双眼睛热切切望着桓行简,不言而喻,这个时令下起连绵大雨来不足为奇,想要围城可就难能围上去了!

  一霎间,桓行简脑子已掠过无数个念头,面上却不急不躁,天要下雨,那是谁也拦不住管不着的。如此安稳睡到后半夜,一道闪电忽起,照得亮如白昼,紧跟着,炸雷不断,瓢泼大雨射下来,土腥气一卷,弄得军帐里抖抖索索直呛鼻。

  桓行简一惊,在噼里啪啦的雨点子声里倏地坐起,凝神辨听片刻,又缓缓躺下。

  石苞那条腿倒准的可怖。

  大雨不止,一连下了三五日还不见消停的意思。这天探马慌里慌张来报,上头山洪下来,怕是营地要灌水。

  诸将大惊失色,唯大都督岿然不动,不说移营,也不说攻城。等洪水千军万马似的呼啸而来,黄龙一般,营地灌水,足有尺把深,人马辎重果真都泡在了水里。

  襄平城里,公孙输见天意如此喜不自胜,此一役,只有能守得住襄平,逼得桓睦进退不得,耗死他个老贼在襄平城下便是大功告成。

  坐下谋士把白羽扇一摇,挥走嫩蝇,闲闲地跟公孙输剖析局面:“洛阳城里,帝践位,本有四位辅政大臣,那两个不消说,出身微寒,不过仗着是先帝宠臣并无多大实权。真正掌权者,是都督内外诸军事的大将军和大都督,这两人,面和心不合在洛阳城里人人皆知,主公只要细想便能明白,桓睦如今以六十又六高龄远征辽东,打赢了,那是天子有识人之明,桓睦至多赚个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虚名。反之,他若是能死于辽东,岂不正遂了大将军的意?年近古稀之人,死在外头,又是死于征伐,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哦,”

公孙输恍然一怔,直敲案头,哈哈大笑说:“原来洛阳打的是这个算盘,妙极,妙极啊!”

说着一扫众人,“诸位不必惊慌,这雨继续下,我就不信桓睦老儿不移营,他一旦移营我等立刻大开城门杀他个措手不及!”

  既算定桓睦大军难能久驻,辽隧的守军也逐渐向襄平城内集结。

  魏军这边,诸将见雨势是真没有个要停的意思纷纷奏请移营,桓睦把脸一拉,花白须下是个活阎王模样,眸中精光浮动:

  “不可!敢言徙者斩!”

  当天书记官无意将泡了的木几挪到一角干燥处,桓睦得知,当下命人斩杀了书记官,军中愕然。

  诸将哪敢再劝,然而雨竟下了大半月不止,一日一日煎熬下去,三军恐慌。桓行简每日不过随父巡视军营,入帐后,两只靴子被水泡透,乌浓的睫毛沉甸甸颤着,靴子也不脱,直接坐在胡床摆上凭几,端然翻几页书,一副洛阳府邸里的做派。

  这日,诸将撺掇着都督令史张静再来劝,都道令史跟随大都督多年征伐四方,既陈情利弊,焉有不听的道理?

  “大都督,今淫雨不止,人心不定,还望大都督许三军移营啊,否则,恐士兵们要哗变。”

张静与诸将匆匆而入,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拱手执军礼开门见山。

  桓睦不过与桓行简父子两人对着沙盘低语,此刻,微微抬,看张静一眼,复又垂眸,铿锵说:

  “张静故犯军令,按军法斩。”

  “大都督,静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而今人心惶惶,将士们日夜泡在水中。我军长途奔袭,讲究的当是战决,倘是这雨一直下,到时人疲马困……”

  “哪来这么多废话,来人!”

桓睦喝住了他,神情冷酷,哪里还有当年跟蜀国拖泥带水纠纠缠缠的半点意思?

  诸将脸一白,面面相觑,毋纯看不过眼忍不住劝说:“大都督,令史他……”

  桓睦倏地抬眸,毋纯对上那么双沉静不着波澜的眼,剩下的话直直噎了回去。一时半刻间,帐内死寂,诸将眼睁睁看张静被两个荷刀扈从给架了出去,随后,又见桓睦冲儿子微微示意,桓行简掀帐而出,亲自监刑。

  帐外,张静倒一声没再争辩,只跪在泥水里冲着帐子拜了一拜,糊了满脸的泥泞,对桓行简扬声说道:

  “郎君,替我转达大都督,张静告辞了!”

  桓行简薄唇微抿,面上无甚情绪,只乌黑俊眉上雨水如激流般纵横而下,他略一颔,张静的身子很快歪倒在一片黄泥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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