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丹再次输入指令,那些培养舱的一端便缓缓抬起。与此同时,覆盖其上的遮光层也开始下移,一寸寸展示出透明密闭的舱体,以及里面躺着的东西。
三名男性和两名女性分别在自己的培养舱内,正陷于沉睡。
那不着寸缕的身体,显示着他们和普通人的异常之处:有的人手臂粗壮如同大腿,鼓起大块坚硬的肌肉;有的人小腿出现了分节,脚掌短厚,像是某种趾行动物;有的人嘴部宽度远超正常,看起来能够轻松塞下自己的两个拳头,嘴唇外还露出一排参差的长牙……
这样怪异的人体,是由基因变异创造的。
曾有许多人,在核灾的影响下变得残疾,在伤痛里留下严重的痕迹。而此时此刻,她们眼前的畸形,却在刻意之中显得更加骇人。每一处变异,都让人联想到某些动物身上的结构,使人怀疑他们是否仍为同类,或已成为无毛的野兽。
虽然对人体实验的情况早已有所预料,但亲眼见证的时刻,内瓦赫和阿兰德拉还是双双沉默了。
泽丹欣赏的目光滑过每个培养舱,又返回到她们脸上。他观察着她们的表情,露出得意的笑容。
“一些优秀的作品,不是吗?”
他踱步至阿兰德拉身前,“或许,你会对其中几个感到熟悉……”
轻轻的尾音被冷酷的墙壁吞没。
阿兰德拉心底升起一股凉意。培养舱内的几张人脸,模模糊糊地与她的记忆重合。
坚固的铁笼、孩童的抽泣、惊恐的双眼、各异的肤色和发色……在一闪而过的画面中,她拼凑出了一些儿童的脸。那些稚嫩的脸庞逐渐放大,线条变得粗犷,正变成她眼前所见的那些“人”
。
这是曾与她一同被困牢笼的孩子。在那些被黑暗和恐惧包围的日夜里,她们相互安慰,唱着各自家乡的歌,期待被救赎。
千万次的祈祷,最终只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她已注视太久,以至于眼睛因干涩而不自觉分泌出了液体。
“他们……一直在里面?”
内瓦赫察觉到了身边人语气的僵硬。她同样反应过来,这些人中,可能就有她当年没来得及救出的孩子。
若有一念之差,也许现下躺在里面的就是阿兰德拉,不知她身边站的又会是谁。
一时间,两种矛盾的念头冲击心房,催化着负罪感的膨胀,让她透不过气。
“这些小恶魔在里面安睡了十多年,同时完成了生长发育。很快,他们就能苏醒了。”
阿兰德拉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激动地问道:“你要用他们做什么?”
“他们不单为我所用,而是为了撒旦派——既然人们惧怕畸形,那么就让他们直面恐惧吧!恶魔驱逐天使,天堂变成地狱,由撒旦建立起教会的统治!”
他眼中显现出狂热。阿兰德拉在许多受采访者眼睛里看见过类似的东西,富商、巨星、高官,渴望着财富、名望、权势。此刻泽丹的欲望,由这三把火点燃,愈烧愈烈,大有吞并一切之势……
他身后的这些实验体,被改造成恶魔的人,将会助他实现预言。
内瓦赫看不惯他自大的演讲,冷冷讥讽道:“你造出的东西会认你当父亲吗?那我就有许多恶魔兄妹了。”
泽丹哈哈大笑:“我只是培养者,要说起真正和他们有血缘关系的创造者——”
他的眼神扫视到阿兰德拉身上时忽然变得锐利,“恐怕是这位幸运的女士。”
内瓦赫不可置信地望向身边,看见阿兰德拉苍白脸上泛红的眼眶,泪光中闪烁的惊愕与无措。
她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无助的神情,心脏似有一处为之颤动。
两人的反应却让泽丹很满意,他继续解释道:“我的研究人员一直在寻找纯净且具有包容性的基因,来为变异形状提供基底。当年我们从一个女孩身上发现了她独特的种族基因,并从她身上提取了所需原料,进行复制培养,用于其他实验体的畸形诱变。
“优秀的实验体离不开良好的供体。可惜的是,我们还没提取更多可用原料,供体就不见了——当年的你放走了她,现在仍是你替我带回了她。
“即使我们已经分开很久,我也知道你不愿和我这个‘坏事做尽’的父亲相聚。但现在,我们就在这儿,无论是神的旨意还是撒旦的玩笑,我们得承认,血缘之间还是存在吸引力的,不是吗?”
最后一些话,是对内瓦赫说的。像恶魔的低语,引诱着人靠近。
“既然如此……”
内瓦赫走近那些培养舱,饶有兴致地观察人体变异的部位,“我想知道,神的旨意或是撒旦的玩笑,是否正确。”
她紧紧盯着她的父亲,看见男人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与此同时,在余光中,阿兰德拉微微踉跄了一下,如白纸在风中飘动……
恶魔低语(二)
教堂的钟声已经敲响过,留给夜晚更深的寂静。
加利诺走在从学院到教会的路上,初春的风依旧无情地吹冷他面颊。
他不喜欢寒冷,但温暖的气候同样令他不好受。再过一阵子,空气里就会漂浮各种植物释放的信息素,引发他持续性的过敏,让他不得不戴上奇怪的隔离面罩。倘若到了夏季,强烈的紫外线会比对别人更严厉地摧残他的皮肤,逼迫他穿上闷热的罩衫。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脆弱体质,是他作为两个男子结合的后代所必须承受的。
尽管城邦联盟的生殖技术已十分发达,能够让同性生育。但与自然的异性结合相比,这仍然有一些难以避免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