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那么挺拔的脊背在此时慢慢地弓起来,整个人蜷缩着,看起来异常无助。
“我的头好痛……”
方应琢的声音微微沙哑,语气挣扎、犹疑,却有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冀,“秦理,不会对我说谎,对吗?”
我又听见方应琢这样说。
“嗯,我没有对你说谎。”
我走上前去,将方应琢轻轻地揽进怀里,让他的头抵着我的胸膛。
这个姿势或许可以让方应琢清楚地听见我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
“身体不舒服的话,那就先不想了好不好?”
我像哄孩子似的问。
不出我所料,方应琢被心脏跳动的声音安抚,他先是习惯性地对我说了“对不起”
,闭上眼睛,慢慢地开口:“我需要一点时间。”
不知过去多久,就在我以为方应琢已经就着这个姿势睡着的时候,忽然又听见方应琢说:“秦理,我好像想起来了一点……金缦会所那天,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接走,我不知道你在哪,怎么都找不到你……对不起,是我记错了……”
方应琢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做过mect之后,我就忘记了很多事情。有些被我彻底忘掉,有些能慢慢想起来,有些记忆是错乱的,跟现实生过的情况不一样。我一共做过6次mect,记忆力变得很差劲,有时候会控制不住地手抖,甚至在某次疗程之后,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这样吗。”
我的心脏蓦地抽痛了一下,不自觉地将怀里的方应琢揽得更紧了些。
mect,无抽搐电休克治疗,是一种常见的精神疾病治疗方法,主要用于治疗一些严重的、对药物治疗反应不佳的精神疾病,如重度抑郁、精神分裂、双相情感障碍。
这是方应琢第一次对我坦诚他五年间的经历,尽管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凿在我心上,心脏像是豁开了一个无法愈合的口子,向外汩汩淌血,鲜血淋漓。
我鼻头酸,眼眶也一点一点变红。
我想了许久,终于认真地对方应琢给出我的承诺:“方应琢,我不是说过么,你只是生病了,这是很常见的事,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健健康康?没关系,我记性好,你记不住的东西我帮你记,你想不起来的事情我就陪你慢慢想,就算你忘记我……”
“秦理,你怎么哭啦?好像这还是第一次见你哭呢……”
方应琢轻声说着,抬起手,擦掉我的眼泪,“你看,我这不是没有忘记你吗?如果不是因为想着还要见到你,也没有办法熬过这么多次电击。”
缓了很久,我依然无法做到情绪完全平复,只能忍耐着哽咽道:“就算你忘记我,我们也会再次遇到,就当我们又重新恋爱了一次。”
说完这句话,我才意识到自己使用了“恋爱”
这个字眼,但我却并没有因此感到震惊。
我的确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在我二十多年的生命中,唯独与眼前的方应琢经历过太多不可替代的事,他像是刻在我身上的一道疤,无论方应琢会不会忘记我,十八岁那年在粟水镇遇见方应琢以后,我就没有办法忘记方应琢了。
“那我一定会重新对你心动,秦理,你一直都是很好很好的,”
方应琢说,“从我第一次见你那天,就知道你有多好。”
方应琢深呼吸了一次,指向我手上的金属手环,告诉我:“这个手环的密码是六位数,就是那一天的日期。”
我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对数字和日期更加敏感,于是,我立刻脱口而出:“2o19年8月24日,所以是19o824?”
方应琢摇了摇头,拿出手机,点开同步监测手环的软件,输入161211,手环同时被打开,从我的手腕上脱落,掉在了地板上。
2o16年12月11日?
我一瞬间睁大眼睛,难掩惊讶神色。
那明明是……我与非北开始通信的日子。更准确来说,“”
是我在写寄给非北的第一封信时,在最末端留下的落款日期。
那一年我刚上高一。
方应琢拉住我的手,从椅子上起身,“秦理,我不想再对你隐瞒什么,就像你说的,放过我自己。无论你能不能接受……但你应该拥有知情的权利。”
方应琢拉着我向外走,到了走廊里。
我心里隐隐产生了某种预感,潘多拉魔盒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