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姓司,家里兄弟几个排行第八,所以叫司旺八,以前一直没钱娶媳妇儿,光棍打到三十岁,终于遇上个寡妇。寡妇颇有姿色,男人死了好几年,以前还在县城里开了家米店,后来公私合营被政府买断后得了老大一钱,政府还给分配了好工作,就在县粮站工作,那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坦。
寡妇虽然快四十五岁了,可耐不住她工作好,又有家业,司旺八牙一咬,眼一闭,咱俩结婚吧!
当然,寡妇的儿子也就比司旺八小两岁,他知道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拥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了,所以别的都不在乎,就想弄个工作,弄点钱,以后好养老。
在国营饭店虽然说出去难听,只是个扫厕所的,可他终于是脱离农业户口了,哪想到还能遇到大革命,那就是他翻身改命的机会啊!
“司大哥,市革委会说了,咱们要文斗,不要武斗,尽量能教育的教育。”
“她安然就是个走资派,教育个屁!”
司旺八气得头一根根竖起来,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年轻人,自以为上过几天学,知道几个字儿,就整天“红头文件”
“上头指示”
的,不就是看不起他不识字嘛。
他司旺八不识字,不也当上副会长了吗?不也把那些文化人弄去挑大粪了吗?
刘向群是挺看不上他的,可没办法,他这会长还没他副会长有威信,因为他总是带着“战士”
们斗人,哪儿有个家产丰厚的资本家余孽,哪儿有个小富农他一清二楚,每次跟着去的人都能或多或少搂点东西,既干了革命,又填饱肚子,谁不喜欢?
司旺八推开刘向群,大踏步往包淑英家奔去,平时熙熙攘攘的村道,此刻连一只狗半只鸡也没有,整个村子仿佛被一团乌云压顶。
安然可就不一样了,她淡定极了。把铁蛋牛蛋叫回家,将小猫蛋捆他们身上,重要的存折收音机自行车这些,全都挖个地窝子,藏好啦!
粮食和米面油嘛,本来也没多少了,和着五只花花姐妹团一起她全拎去姜书记家保管。顿时,家里就只剩几个空柜子啦。
斗天会刚杀到,姜书记和赵队长也带着几名民兵赶到,忙着给小将们倒水,搬板凳。“同志们一路辛苦了,快坐快坐,咱们队的社员要有谁做的不对的,你们传个话就是,我们保准把他教育得妥妥的,哪用你们跑这么远。”
“就是就是,咱们姜书记是这石安公社学习最高指示学得最好的。”
“呸,不就会背几句语录嘛,谁还不会似的。”
司旺八总觉着赵队长是在讽刺他不识字没文化。
“少套近乎,哪个叫安然的,给我出来。”
他往院子里一坐,老太师似的,声如洪钟。
村民们66续续赶到,有看热闹的,有真心替安然担心的,也有害怕事情会连累到整个生产队的……毕竟,她现在可是会计,经手的事儿不是一件两件,要真查起来,所有人都得配合。
“哪个王八在叫我?”
哄堂大笑。
因为司旺八司旺八,背后谁都叫他死王八。
“你!”
司旺八气得脖颈上青筋直冒,气势高昂,义愤填膺地说:“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们是领袖的好同志,人民的好战士,我现在代表最高指示批评你,你的所作所为……”
“等等,最高指示我知道,具体是哪一条?”
司旺八平时只管斗人,但凡提到“最高指示”
,谁也不敢还嘴,这还是第一次被人问住的。当然,他不慌,他有的是帮手。
“刘向群同志,请你转达最高指示。”
刘向群给他指使懵了,本来这一次来就是以谈话为主,哪来的指示,那不过是噱头罢了。
安然总觉着,这个叫“刘向群”
的小同志她有点眼熟。重生以后她肯定没见过,这可以肯定,但上辈子见过的人太多了,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而且,这种眼熟还莫名的带着点心疼,居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因着这层关系,安然也不愿为难他,对着司旺八说:“既然你要批斗我,又传达不出最高指示,那你就说说,我有啥错处吧。”
“大家看她家里的摆设,这样的三门柜六斗柜,不是资本主义作风是啥?你身为小海燕生产队的会计却生活奢靡,一点也不艰苦朴素,一点也不同情劳苦大众。”
这些,其实都是何宝花事先打听好,告诉他的,就防着临场找不到批的点来。
果然,斗天会的人和小海燕社员们伸头一看,她们屋里摆设真不赖,哪里像别的农民家庭,一贫如洗,一眼就能看到底。有些贫苦出身的年轻人,心里就不是滋味了,一种叫“阶级认同感”
的东西冒出来。
“你知道我的这两件摆设怎么来的吗?是我没有住处,我的父亲阳三棉优秀党员安容和同志同情我,赠予我的,我没有花老百姓的一针一线。如果送我家具也有错,那就是人理常伦,骨肉亲情也有错,那你们应该去批安容和同志,而不是我。”
“可不是,人家亲爹给的,你还有啥说的。”
安然笃定他司旺八还没这个胆子动阳三棉的人,因为今年的棉纺织生产是整个阳城市的工作重心,上头地委书记市革委会都保着他呢。再说了,就是真去批了,以徐红梅和安雅的本事他们也只能铩羽而归,搞不好还得损兵折将。
这俩人坏是坏,为了她们的既得利益绞尽脑汁,但在她们的保护下,安容和上辈子可是安安稳稳退休,寿终正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