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静了,热闹之中的安静,会有种恍如梦境的感觉。
梅令臣放下杯盏,总感觉那个董生像是在隐喻什么。
他调查过写玲珑记的人,调查的结果让他意外。一直以为出身皇族的女子,都是高傲且居高临下的。没想到清河郡主,竟然就是鼎鼎大名的落桂书生。
他记得前朝的诗人仇远写过一名为《落桂》的诗:养成花魄是轻阴,风露凄凄已满林。到底难磨秋富贵,一庭香粟万黄金。
仇远此人,终生不得志。诗文中常能看到对现状的不满。看不出来,清河郡主竟有如此心气,比那些空有其表的名门闺秀,厉害得多。
梅令臣的声音轻轻冷冷的,就像是雪落下的声音。
“听说这间茶楼本来经营不善,是你让它起死回生了。”
苏云清不知道他突然提这个干什么,只是他开口说话,好歹缓解了她的局促感。真的很奇怪,她明明忘记了他们之间的过往,忘记了对他的感情,但骨子里,好像天生屈服于这个人。面对他的时候,有种本能的畏惧。
她挺了挺腰背,“是啊,怎么了?”
梅令臣勾唇笑了一下,“长大了。”
这是什么……?辅大人以为是在参加吏部的官吏考核,还带写两句评语的?她是不是要说,多谢老夸奖?而且,“长大了”
也不算是夸奖吧?
苏云清疯狂地腹诽,面上却是淡淡的,只不过眉梢眼角带了些许不屑,好像对于她来说,让一间茶楼起死回生只是小菜一碟。
梅令臣又问:“你是否想要自由,不想再与我有所牵连?”
苏云清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
梅令臣心中泛起些微酸涩,口气仍旧如常,“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保证,以后不再打扰你。”
苏云清眼睛一亮,“你也不会为难我身边的人?”
梅令臣点头。
“那你说,什么条件?”
“我们再做一年的夫妻。一年后,我放你自由。”
苏云清顿住。这臭男人在想什么?难道他指望用这一年的时间,让自己重爱上他?那跟做梦没什么两样。
梅令臣说:“辅夫人的位置一直空着,谁都不会安心,都想往我身边塞人。我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随便挑选一个女子成亲,你是最好的人选。所以今日,我直接让县令到苏家下聘。婚礼的一切事宜,你都无需操心,一年后便可以彻底自由了。如何?”
苏云清沉默,心里的小算盘开始“啪啪啪”
地打。
如果梅令臣要跟她谈感情,她是非常排斥的,也没什么好谈。像这样做交易,她就比较轻松了。其实这生意还蛮划算的。他们以前就成过亲,也圆房了,做辅夫人最大的风险就是有可能要同床共枕。
其实这点也是可以忍受的。毕竟梅令臣要相貌有相貌,身条也十分紧实,并不是难以亲近的那种。
最重要的是,一年之后,就可以彻底解脱了。不用陷在害怕连累周围人的泥潭里,何乐而不为呢?
“我可以考虑,但你拿什么保证?万一一年之后你反悔,我岂不是亏大了?”
梅令臣看着她,眼底有促狭的笑意,反问:“你亏什么?你早就是我的人了。”
他冷不防这么一说,苏云清有点不自在,耳根悄悄地红了。他这么说好像也对,这场婚事里头,她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她现在就像走进赌场的赌徒,手里唯一的筹码就是一年之后,梅令臣现自己根本不会再喜欢他这个事实,然后潇潇洒洒地放手。
身为辅,应该不会有闲暇整日里陷于儿女情长。
想想,好像也还不错。
这场谈话,最后以相对平和的氛围收尾。
梅令臣把苏云清送回苏家。回去的马车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夕阳西下,天边被晕染成一片橙黄,马车的影子也被拉得很长。路上,梅令臣把自己的手炉递过去,苏云清却没有接。
到了目的地,苏云清快跳下车,好像有什么猛兽在车里。
梅令臣掀开窗上的帘子,对她说:“想清楚了,就跟常时远他们一起回京。”
苏云清不置可否,转身往苏家走,连声招呼都不打。
梅令臣看到她进去了,才放下帘子,吩咐宋追启程回京。
宋追骑在马上,跟在马车旁边。他还在回味刚才的玲珑记,不知道梅令臣他们在雅间里都聊了什么,但看梅令臣的样子,似乎不算太坏?其实,宋追见惯了梅令臣说一不二的样子,见他对那个苏家小姐,实在有点纵容过头了,哪有半点平日的铁血残酷。
“文若,土默特部怎么突然派使臣来要求和亲?”
宋追在外面问道。
梅令臣拿着手炉,靠在马车壁上养神,言简意赅地回答:“朝初立,来探虚实。”
“可是皇族里并没有适宜的人选。”
宋追说完,又顿了一下。不对,好像……
梅令臣适时地说:“清河郡主不是正适龄么?”
宋追倒吸一口冷气。那小晋安王如何会舍得唯一的胞妹嫁到土默特部去,给一个四十岁的老头做续弦?怎么想都是“血雨腥风”
这四个字。
梅令臣轻扯了下嘴角,想起昨夜红药来的时候,说的“苏家小姐和清河郡主私交甚好”
这几个字。
他觉得自己这招以退为进,似乎收到了一点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