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吸口气,对明殊说:“如今石娘子怀了身子,咱们这种人家断断没有伤人子嗣的事,可也不能不明不白找个有身孕的娘子做姨娘。”
这……
明老安人似乎是没看见儿子的脸色一样,继续道:“既然这样,就让石娘子在外头生下孩儿,放到汴京城里的善堂也好,带进明家门也好,都随她。对外便说是她前头男人的孩子,我们明家待这个孩子也同其他孩子一样,只有一遭,断断不能让孩子上明家的族谱。”
“不然若是让她怀着身子进了明家门,外头不知道还会说什么风凉话,厚道的最多说你在外头做了荒唐事,不厚道的只怕要说你是个池子里的忘八,给别的汉子养婆娘。”
明殊到底是做官的人,沉住气想上那么一回立刻明白了将石氏这么抬进门外头定会起不少风言风语。他脸色也越阴沉。
明老安人想一想这安排也满意。
自己儿子自己知道,明老安人一瞧就知道了这石娘子在儿子心里的分量,一时无法割舍。不让石娘子进门只怕她诡计多端,不知道还要惹出什么幺蛾子。倒不如让她进门,好好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着才放心。
可这满天下,饶是谁家都没有让个怀着身子的娘子进门的说法。就是穷人家纳妾也不会这么干,那不是明摆着给别人养娃吗?
法子也不是没有,就像她前面吓唬石姨娘的,一帖药下去干干净净也能进门。可那只是放话吓唬石姨娘的。
明老安人还是庄户人家的厚道思维,不想沾染上人命,思来想去只有这么一个法子,倒还算稳妥。
明殊垂下头不语,似乎也在盘算这些可能性,他只不过一会就想通了这些细枝末节,垂眸点头:“听母亲的。”
月奴站在后面也垂不语。她心里知道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一来她还没有查明白为什么父亲要杀害母亲,万万不能打草惊蛇。二来她也想将石姨娘放在眼皮子下面盯着。可她心里总有那么一丝别扭。
别扭什么呢?遗憾没有将石姨娘一击而败?担心今后与石姨娘共处的日子?还是……疑惑父亲居然对自己一点感情都没有?
这有什么好疑惑的?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上一次与父亲见面还是端午节前一天,她和娘亲准备去玉津园赴宴。一晃好几天过去,父亲今天看到自己,居然连问都没问一句。似乎,似乎自己只是个隔房的外甥女。
这有什么好遗憾的呢?反正她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她站在窗棂下面,朝着明殊的方向望过去,外头日光照射,榆木窗扇上雕刻的石榴花花纹在她脸上明明暗暗留下影子,也因此看在外人眼里一脸的面无表情。
明殊又问候了两句老安人以后便告辞了,临走前迟疑一下才说:“那儿子就安排石氏在外头住着,等她身子大好了就来给您请安。”
身子大好了,指的就是她生产完毕。明老安人点点头:“老三家的,你出去让她把契签了,放在我们城外的庄子上好吃好喝伺候着。”
殅娘子看大伯气势低沉,生怕惹恼了明殊,也不敢作妖,忙应了声好。
月奴挪了一下步子也打算告退回麦院,却听明老安人出声:“三娘子。”
“嗯?”
明老安人走到西墙下,揭开了外袄衣襟。
月奴:?
老安人又揭开了内衫的衣襟,不紧不慢掏啊掏,掏出了一枚粗布手帕。
月奴:?
那手帕叠起来,明老安人又东一下西一下揭开了手帕。
原来是一枚黄铜钥匙。
她拿起钥匙将西墙那一排黑漆镶螺钿顶箱柜打开,月奴好奇踮起脚想看个究竟,却什么也瞧不见,老安人只开了一个小缝,正好容她半个身子侧过去翻检。
月奴只好安静等着,就见老安人躬着腰翻检半天,终于直起腰身。
老安人手里攥着一个不知道什么,递到月奴手里:“吃吧。”
月奴接过来。米白色,是一大块祭灶时候用的灶糖。
她的鼻头忽得一酸。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受啊。
父亲要害娘亲时她没哭,父母和离时她没哭,父亲对自己不理不问时她没哭,适才与石姨娘对峙她没哭,可为什么,婆婆看见了自己的委屈,她蓦得就想哭。
也不知道灶糖在柜里放了多久,或许是从腊月祭灶时候就开始存放的?
许是放久了,如今又将近夏天,化了凝,凝了化,灶糖本来的细丝棱角已经消失不见。
春兰小声咳嗽了一声。
月奴却已经冲着明老安人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左手右手一用力,将灶糖掰成了两段,递给了老安人一块,自己将另外一块放进了嘴里:“甜!”
明老安人接过那一块,却不吃,眼睛里盯着这孩子,摸摸她的头,嘴里喃喃说:“我家妮儿心上不快活哩,吃了糖,甜在自家心上,方好。”
月奴重重的点头,她怕自己一说话就露了哭腔,只重重点点头,将那灶糖嘎吱嘎吱咬得痛快,等吃完了一块灶糖,果然嘴巴甜,心里也好受不少。
老安人又将另一块喂给她,自己却只手指头沾一沾适才月奴掰断的糖屑也喂到嘴里:“擦干净嘴角,出去别让你三婶子看见。我这些糖还留着过八月十五哩!”
原来西墙那一排大柜放着的是老安人的宝贝,月奴觉得有意思,往那边多看了两眼,老安人忙起身把她望外推:“再多可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