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吹来,一阵比一阵冷。
无瑕的白色从雪山往下蔓延,速度虽慢,进度却一日一日可见,每天都比昨天下降一些。
那是雪的颜色。
雪山东麓、主峰右下方的云杉坪,又称锦绣谷,这时也已银妆素裹、遍地细雪。古老的杉树们冻在冷风中,要睡过整个冬天,直到明年春冰雪融化时才醒来。
砚城内外的人与非人也为过冬而准备,比寻常时候更忙碌。
雷刚觑准时机,算好山路的状况,在落雪封路前,领着马队走了今年最后一趟,替城内翘首盼望的店家带回入冬前价格最高的皮草、腊肉等等货品,再将丰沃的薪资发给弟兄们。
男人们兴高采烈,用拳头敲击彼此肩膀,很高兴一年的辛苦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几个月可以窝在火炉旁,跟妻子暖暖的腻着。
其中,有一个最年轻的,过几天就要成亲,大伙儿又是恭贺、又是取笑,弄得他黑脸泛红,窘得抓耳挠腮。
是雷刚笑着制止,男人们才停了取笑,承诺会去喝杯喜酒,方道别分閧,牵着自个儿的马回家。
身为马锅头的雷刚,目送每个兄弟离去后,最后才走。
他的家在砚城某条小巷里,外头搭着马棚,夏季时通风而舒适,冬季时盖上毡毯,温暖不透风雪。他把枣红色大马视为兄弟,铺盖在地上的干草,永远篷松干燥,吃的细料也是最上等的。安置好枣红色大马后,雷刚才进屋里去。
他是人的时候就住在这里,成鬼后也没搬家,觉得这儿住得习惯。
比起兄弟们分的薪资,他领得最少,而且大多花费在照料枣红色大马。他简朴惯了,扣去吃食跟必须花费,单身独居,用不了多少钱。
简单的小屋虽然隔了好一阵子没人,屋内却是一尘不染,桌上还有四菜一汤,都是他最爱吃的。
门边摆着两双新鞋,床铺上还换了被缛,用的是纯棉,摸上去平滑细软,他粗糙的手反倒还会勾住面料。仔细一摸,被缛里的棉花打得很松软,盖上身肯定不重。他笑着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他不需花钱的原因之一。
他心爱的女子劝不了他进木府居住,就费心为他张罗,吃穿之类她都爱插手。知道他不喜欢奢华,她用都是实惠的材料,还不假他人之手,亲自为他纳鞋、缝被缛、做衣裳。
她生来娇贵,吃穿都有灰衣人伺候,这类事情大可以交给别人,她却偏要独揽不放,把为他张罗这些当成属于她的特权。
被缛上头有淡淡的香气,该是她的味道。
他深深闻嗅,感觉被缛还有些暖,不知是何时搁下的,蓦然间几乎有种冲动,让他想飞奔出门,说不定就能看见她在巷口等着,长发飞扬在风中,弯着唇甜甜一笑。
搁下被缛,雷刚走到桌前坐下,没去动筷子,而是探手入怀,从贴身的暗袋里拿出一个布制的小袋。
大手粗指打开小袋,因为很谨慎,所以有些笨拙。
袋子里是一只簪子,红润润的很漂亮。
这是他在邻近的城里不经意看见的,贩卖的商人说是用珊瑚所做。珊瑚生长在深海,比美玉更珍贵,如此红艳的又更为难得。
相处多年,他知道她配戴红色的簪最是好看。
所以,即使珊瑚簪子的价格惊人,他也当场就订下。邻近几百里内,做生意的人都知道他声誉极佳,是远近驰名的马锅头,立刻包妥要让他带回去。
雷刚却不肯。
他从薪资里一点一滴的存,每到那座城一次,就付一笔数额,这样往返许多次,好不容易才存到够数,能在今年把簪子带回家。
红润的珊瑚,被巧匠镶为一朵山茶,姿态栩栩如生。
看着看着,他又有些不确定姑娘会不会喜欢这簪子。毕竟全砚城的茶花都渴望被她选中,能被簪在她乌黑的发上。她有无数真的茶花,何必要一朵假的?
珊瑚簪子在宽厚的大手间转啊转,流苏摇曳,发出细碎的声响,红色的光晕也跟着转动。
她会喜欢吗?
薄唇不自觉的上扬。
她不会喜欢吗?
薄唇不自觉的垂下。
如果有人瞧见,肯定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向来处事利落、态度干脆,多年来走马队没出过一次差错,他的人、他的名就是信誉的保证,甚至连雪山在面前崩塌,都不会皱一下眉的雷大马锅头,竟会为了一根簪子陷入苦思,连饭菜凉了都没发觉。蓦地,拍门声响起,咚咚咚咚的拍得很急切,才把他的心神唤回来。
“谁?”
他扬声问。
外头的人直喘,换了几口气,才能开口:
“马锅头,我是王家茶庄的人。”
雷刚搁下簪子,走去开门,瞧见一个年轻人靠着墙喘气,呼出的气息都化做白烟。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