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我看这里面就是有问题,大人快查。”
“新娘子就特殊了?我们都要查,凭什么她不查!”
“”
还是轿内传出一道柔婉女声:“够了嬷嬷,这位大人也是为着公事不得已而为之,相信薛家能体谅的。”
“是,小姐。”
喜婆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躬身行礼自退一步撩起帘子。
那校尉见新娘勉强还算通情达理,心头火气略缓,右手拿着画像便要上前仔细比对。
花轿内新娘盖头已然自行掀开,确是一身凤冠霞帔,可惜新娘看着病怏怏的,即使上妆敷了胭脂,也掩不住自身气血亏空的苍白,只一双眼还算出众,勉强算是个病弱美人,与画像上英姿艳丽的女子截然相反,尤其因着暑气,新娘身上的霞帔均是精致轻薄的面料,露出的脖颈和带着龙凤对镯的手腕尤其光洁细腻。
到底校尉收了银子,便也不欲多加为难,匆匆几眼便挥了挥手,示意队伍赶紧出城,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呢。
路上追兵也有,但一行慢悠悠去送亲的花轿,一个病怏怏的新娘,再加上数十名身强力壮的护卫,并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喜婆,和有钱能使鬼推磨万能定律,这一路不说顺风顺水却也总算安然无恙。
直到终于看见两山之间扼守的玉门关,众人心头紧绷的那根弦这才略松几分,过玉门关就是西洲地界了,真真正正的天高凭鱼跃,海阔任鸟飞了。
沈覃舟心知即便谢徽止现在做了皇帝,如果硬要派追兵出关,那也会引得西域诸国哗然,视为宣战,倘若真打起来,焉知两国不会内乱再起,届时他们都会乐见其成的。
只是可惜花轿队伍来得不及时,才刚进豫州城,玉门关便将将闭关了,沉重的门扇要数十人才能一点点推动,外头刺眼灼人的烈日黄沙直射进来,白晃晃的,眼看着关门越来越近,中间的光亮越来越少,再想过关便要等到次日天明了。
记忆中,阿耶便是这样领着她和弟弟穿过关门,背着阿娘偷去西洲看胡姬跳胡旋舞的。
如今想来这段记忆,已经久远得好像前世一般。
沈覃舟默默透过吹开的帘子向外瞧,豫州城里街道巷陌未曾变过,房屋瓦舍依旧如故,只她心头平添诸多疏离陌然。
街边路人熟悉的口音断断续续传入车内,她一副累极的模样,整个人恹恹的,遂阖了眼眸,靠在身后软垫上脑袋放空不再说话,只迷迷糊糊听着。
明明她生在豫州,长在豫州,明明她在这座古城待了这么多年,怎么不过六载光景,就生疏漠然至此。
花轿穿过城北的朱雀门进入桂花巷,悄无声息停在一户久不住人雕梁画栋的宅院门外,陈红的门槛被雨水冲刷长出厚厚一层的青苔藓,枯枝探出院墙在半空中不停挥舞。
沈覃舟瞅着门上暗红斑驳的陈漆和褪色黄铜发呆,印象里这扇门上的漆该是再浓再新些的。
夜里茯苓服侍沈覃舟茶水吃饭,沐浴更衣,将她送入帐中安眠。
临睡前,她轻声唤住她:“茯苓,明日出关我带你去骑骆驼。”
茯苓将驱蚊的熏香点好,笑意悠扬:“好啊,我还从未骑过呢。”
明日便是崭新的一天,沈覃舟在沉沉睡意中疲惫睡去。
今夜无眠
不知何时房门发出吱呀轻响,一道清隽修长的身影静立院外,恰好遮住树梢朦胧弯月。
随着一声令下,金吾卫悄无声息潜入院落,只是到底将里头暗卫惊醒,于是月色清亮将院墙上的腥风血雨一丝不茍记录下来,浓郁的血腥随凉风送入厢房,可惜里头燃了安神的曼陀香,任凭外头刀光剑影也唤不醒沉睡的美人。
屋里烛火很暗,谢徽止静坐在桌边,瞧着榻上闭眼酣睡的女人出神。
他不清楚沈覃舟是怎样在闻渊阁和符卫搭上线的,正如他不知邬邺琰是如何穿过两国重重封锁潜入谢府的,当然这些他都不感兴趣,他只是觉得如今沈覃舟千方百计要出玉门关找邬邺琰的行为,和当时邬邺琰夜闯闻渊阁向他索人的身影重迭。
真他妈心有灵犀吶。
那时父亲登基不久便以雷霆手腕血洗了前朝皇族,待整部沈氏玉蝶上活人只剩她一个后,是他向父亲献计一举拿下朝堂上所有尸位素餐,沐猴而冠的异心旧臣,并亲手打压了他的母族琅琊王氏,而条件只是换父亲容下这最后一个沈魏皇族,一个对江山社稷毫无威胁的女人。
上元节那支箭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一如她说得那样她想杀他是天经地义,所以他没有立场怨她,只是他没想到她下手会这样狠,张青说那一箭是冲着要他命去的,只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到底又眷顾了他一回。
张青还说那支箭伤了他的根本,若他再不安心静养只怕以后要落得个夭寿短命的结局,想到她只会变着法儿气自己,于是他很明智地选择夜里再去看她,如此一举两得,谁也不碍谁的眼。
中箭的事自然瞒不过上面,父亲大怒斥责他是色迷心窍,被一个女人玩得团团转时,他只知道除了把人接到闻渊阁同吃同住,再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杜绝旁人弄死她的念头和决心了。
可后来她却还在指责他,试问天底下又有哪个女子能让他呕心沥血到这般地步?
他想,这就只有她一个了。
只是他的好,她永远也看不见。
榻上女子忽然翻身蜷缩起来,只一只雪白的手垂在榻沿柔弱无骨,谢徽止缓缓起身慢步上前,而后立在床头定定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