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徽止先未说话,见她目光尤为清澈,眼睑复又垂下,想了很久,漆黑的睫毛掩住,终是幽幽叹气:“改日是得寻个世外高人回来,看能不能研出使人前程往事一笔勾销的灵丹妙药。”
“若真有了,你是不是就得逼我吃了,想着趁人之危只需一番巧言令色,我便任你拿捏了?”
沈覃舟半歪着脑袋瞧他,迎着他的目光,见他俊雅面容,笑盈盈咬着牙,“你倒真会一劳永逸啊,只是你从前不是最不信这些荒诞诡异经的东西么,怎么现今也惦记起来了。”
谢徽止脸上也带着笑:“不过一时戏言,就算真有了,你若真吃了,只怕比杀了你还难受。”
沈覃舟拉着他往内室走,另摆上一盘新局,轻描淡写:“知道就好,好比长生不老之术,多少帝王孜孜以求最后不还是尘归尘土归土,左右不过是编的没影的事儿,你若真去寻,便是庸人自扰之了。”
谢徽止抬手落子:“我不在你们两个倒是相处得挺愉快。”
“她这样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高门贵女说话做事自然滴水不露,我心中虽有怨怼却也分得清主次。”
沈覃舟一眨不眨看着棋盘,神情淡淡的,“你打算何时搬出去?”
“”
沈覃舟敛下眉,循循善诱:“未婚妻都上门了,料你也不敢继续赖在这儿了。”
谢徽止笑问:“这是激将法吗?”
她仰首看他,面容冷清,神色平淡:“这招对你没用。”
“没有婚约了。”
黑子砸在棋盘上清脆作响,沈覃舟有些不可置信看他:“什么?”
他从袖中取出张大红笺纸翻开看了看,随手丢入炭盆,莞尔一笑:“比芝湘更快入京的是舅舅退回的庚帖,其用意不言自喻。”
沈覃舟冷眼见小小火苗逐渐燃起,将那写有谢徽止年岁生辰的庚帖吞没:“活该,我就说谁又愿意咽这碗夹生的饭,当初说得信誓旦旦,真当天下女子都非你不可?如此拿得起放得下,我倒是要高看她几分。”
他捏起自己茶盏:“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沈覃舟唇角笑意愈发浓了,不动声色间吃掉他的子:“何止看起来,你且等着吧,你的麻烦还在后头呢。”
谢徽止指节点着桌面,端详着两人相差无几的棋风:“殿下只管放心,只凭你在,我便是再辛苦也倒不了。”
杀机
天盛元年才刚立春树梢枝头便隐约能瞧见黯淡绿意了,宫檐绿瓦上积雪消融湿哒哒顺着瓦缝滴在青砖上。
清早便有宫娥和内侍在长街上清扫雪水,方便贵人行走。
王芝恒下朝的时候天已不见太阳了,他大踏步向坤宁宫而去,身后小厮不敢多言只好一路小跑跟着。
姊弟两人简单碰过面便向皇后的长秋宫去,路过梅园时王芝湘想起别院里的那抹红,停住脚步唤人剪下一枝开得最绚烂的花枝。
长秋宫里很平静,陛下不放心旁人,夜里就宿在此处方便照料发妻,这时候他应该还在书房处理朝政,自从做了皇帝,需要他操心的事也更多了。
屏退了行礼的宫人,姊弟两人到炭火边将身上冷意烤去才入内殿。
撩开帘子便听到皇后在告诫表兄要好好待自己,千万不可辜负她这唯一的侄女,期间偶尔能听见几声闷闷的咳嗽声,连带着她的神色也黯淡下来,退亲这件事大家都心照不宣瞒着皇后,默认待她身子好些再说。
“姑母,表兄。”
她强打起精神,眉眼弯弯将方才剪来的梅枝插入床边细口镂空花瓶里。
“你们两个来了。”
见到来人王皇后蹙起的眉头也舒缓不少,她亲热地牵过王芝湘的手,略心疼道,“手上有些凉了,我让甘草以后每日熬些血燕送去给你补补气血。”
王芝湘闻言心头一暖,带着些女儿家的俏皮:“姑母,你瞧我脸色可还红润?不过刚在外头待了会儿,不冷的。”
王皇后细细端详过她脸上红晕,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见红梅灼目,忍不住赞叹道:“这梅花开得真热闹,还是你好,知道哄我开心,看到这花儿我心里头也高兴,身上病好像也好了。”
王芝恒忍俊不禁打趣道:“姑母这是将花比做治百病的仙丹了。”
王皇后笑看他:“我现在整日闷在宫里,又不能见风,过了春这花也要落空了,再想看便又要等一年了。”
王芝湘看着瓶中红梅,黑睫坠了坠,嘴角含着甜甜的笑:“四季花常开,到了春即使红梅落尽,却又是番百花争艳的潋滟春景,姑母不必执着眼下,该放宽心来才对。”
王皇后捂着帕子喘了喘,半响才道:“我膝下子嗣单薄,只得一儿一女,如今就剩这么个冤孽,只盼芝湘早些嫁进来,也好和我做伴。”
王芝湘脸上微有涩意,低头道:“姑母,即便我不嫁,不也是照样日日来长秋宫。”
“你这孩子有孝心,只是这深宫繁华寂寥,我也想办场喜事热闹热闹。”
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瞟向谢徽止的目光带着不悦,笑意微淡。
谢徽止挑眉,仔细替王皇后掖好被角:“太医说你需得静养,若要操持喜事,母亲这病怕真不想好了。”
王皇后眼神凝重看着他,心中怨怼犹存:“你懂什么?太医还说我这是心病,但凡你愿意顺着我些,这病也早好了。”
谢徽止垂着眼不说话,只管喝茶,僵持半晌,还是甘草捧着药碗进来,见王皇后捻着佛珠出神,轻声提醒:“娘娘,该喝药了。”
自从谢徽妍没了,没过多久她就被调到长秋宫伺候,甘草知道皇后娘娘这是在睹物思人。